孤帆远影

  
  “过两天你生辰，咱十四去庙里上香好不好？”自从楚琳在十五丢过之后，楚夫人便不在那日去上香，只会提前一天。
  
  楚琳也知道这件事情，“夫人，已经很多年了，您该放下了。”这是个结，由她而起。
  
  “琳儿……”楚夫人抓住楚琳的手抱在胸前，“他们不告诉我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你告诉我你过的很好，可是琳儿，我是个母亲，我的孩子过得好不好我知道，琳儿自小与我亲近，别人说她傻，我却能看出她的情绪，知道她高兴、不高兴，不仅仅是因为我和她待在一起的时间多！我能感觉到琳儿害怕，在叫我，需要我！”楚夫人双眼渐渐迷离，脸上浮出的笑似温柔又似痛苦，牵动着嘴角细细抖动。
  
  “琳儿能如今日这般伶俐，必是遭了大难的，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因为我，让我的孩子遭罪……琳儿，这些年，娘恨不得马上死去，去赎罪，去保佑我的孩子，可是，娘知道琳儿还活着，娘还想再见一眼琳儿……”
  
  “夫人，这不怪你，真的！琳儿也从来没有觉得以前是苦难，就算很累的时候，琳儿还常常会想会不会有娘在等着我，会不会有亲人想着我，现在夫人告诉琳儿，夫人很关心、很在乎琳儿，这就够了！我不需要再多的东西，只希望夫人能够健康地陪着我，看着我！”
  
  “其实琳儿这几年过的真的不苦，琳儿说过师傅、师姐和哥哥都很疼琳儿，这是真的，虽然琳儿的生活没有奴仆环绕，没有锦衣玉食，但是，这些对于琳儿来说，从来不重要！”
  
  “夫人一定懂得的，一家人开开心心在一起的时候是最幸福的时候！夫人也不希望琳儿成为一个整日勾心斗角、铢锱必较的小气女儿是不是？夫人希望琳儿幸福快乐，琳儿觉得之前在江湖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生活是幸福快乐，现在在夫人这里，跟夫人谈心撒娇，享受夫人的照顾，也是幸福快乐。”
  
  “琳儿自清醒过来，差不多十一年的时间，再加上醒来之前五年的时间，这么多年都是幸福快乐的，世上的女子，就算是公主，又有几人比得过琳儿这般幸运！”
  
  “夫人，既然琳儿很幸福很快乐，那么琳儿的娘亲为什么不幸福不快乐？我们忘掉那些伤心的事好不好？”人生一晃，其实没有多少的时间。她感情凉薄，不过是因为怕情多受伤，自己先行隐藏而已！既然人生能够快乐，为什么还要抓着那些瑕疵不放呢？生命因为幸福而有光彩，这是多么幸运而又温暖的事情！
  
  “琳儿！”楚夫人泪流满面，不管她的女儿怎样说，既然她希望她这个娘亲去放下，去快乐，那么，她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院子里去而复返的楚相眼角湿润，他一直觉得这个女儿不简单，他调查过她，却只调查出五岁之前和十四岁之后的事情，中间的十年没有一点的迹象，仅仅这一方面就让他有些警惕。可是，再怎么神秘，再怎么不简单，依旧是他的女儿，是夫人眼中的宝，除了这点，单凭她今日努力去解开夫人的心结这一点，他就忍不住去怜惜，他傻傻的小小的女儿，什么也不懂，一切要靠自己，甚至还遭受到无妄之灾。
  
  “相爷，思睿哥哥的事……”韩尘舞随着楚相往外走，刚刚楚琳的话，她也听到了。楚夫人的话让她难受，多年的愧疚折磨得她恨不得把一切都说出来，说出来十几年前琳儿的丢失与她有关！可是，她如今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做了大家小姐，甚至还有可能嫁给皇家子孙，成为王妃，甚至太子妃，她怎么舍得，怎么可能放弃这得来不易的一切！琳儿既然喜欢做个江湖人，不喜欢什么权势富贵，为什么还要出现呢？为什么抢走了楚夫人的关爱之后，又赢得了楚相的怜惜！甚至连大将军政王爷也属意她！
  
  她实在想不出自己比她哪点差！论长相，她不男不女，没她柔美；论礼仪，她毫无女儿该有的姿态，而她苦练十年，一举一动极具风范；论，论家世，她现在只是个见不得光的人，而她是丞相义女；论人缘，她强势任性，没多少人喜欢，而她与京城有名的小姐都有接触，甚至不少公子都喜欢她！
  
  韩尘舞越想越不甘心，这次如果楚琳安安稳稳找个人嫁了，再也不与她纠缠多好！思睿哥哥又哪里配不上她？还有楚夫人为什么总是针对她，连带着这么好的女婿都不要了！
  
  “相爷！”韩尘舞蓦然抬头，楚相的锐利眼神正盯着他，心下猛地一跳，力持住心神。
  
  “舞儿在相府也有十年多了吧？”楚相一副谈心的模样。
  
  “是。”
  
  “没想到已经如此长的时间了，这些年也委屈你了，老夫定给你找户好人家。”
  
  “相爷，咱们不是在说琳儿妹妹和思睿哥哥的事吗？”韩尘舞娇羞地低头，打定主意要问个明白。
  
  “对于琳儿，老夫从来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甚为愧疚，琳儿不喜欢这门亲事的话，就算了。舞儿，老夫说这些，你可明白？”所以，不要动不该动的脑筋，不要伤不该伤的人！夫人怕是再也经不起折腾了，今日若不是听她说起，他竟然不知道自己放在心里的人竟然萌生过去意。
  
  “……相爷放心啦，舞儿知道相爷是个好父亲！”韩尘舞笑得天真烂漫。
  
  “但愿你真的知道！”楚相轻声喟叹。韩家这门亲事暂且作罢，其实这门亲事倒不完全是为他自己打算，韩思睿这人他见过，还算不错，而且，门第不如相府高，琳儿嫁过去不会受气，不过，夫人属意政亲王，政亲王也有这个意思，那么，他就得考虑考虑了。
  
  忽又想起前几日早朝散朝后，本来算是与他平辈的政王爷竟然执了个晚辈礼，差点把他老头子吓得凌乱，这政亲王爷，不论从君臣方面说还是从家礼方面说，都不应该对他行礼，当时，怕不是只有他受惊了！
  
  他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多半辈子的官场生涯，可谓无限风光。娶得心爱的女人，如今更是儿女双全，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就像琳儿说的，“一家人开开心心在一起的时候是最幸福的时候”，况且，丞相之上已无官职，他再荣光，锦上添花罢了。
  
  楚琳十四的时候跟着楚夫人去上香，难得的是楚相竟然放下政事陪着她们一起去了，楚夫人虽然不情不愿，但从高高翘起的嘴角可以看得出来，她心情还是不错的。
  
  十五的时候，既是中秋节，又是她在楚府过的第一个生辰，楚夫人一大早便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又神采奕奕地去张罗晚饭，忙于学习政务的楚珺也抽出一天时间陪她，京城各闻风而动的公子小姐更是打了祝贺的由头下帖子。
  
  楚琳不喜欢与陌生人太多交集，也不怕得罪人，只邀请了齐瀚等相熟的人一聚。
57
麒麟 ... 
 
 
  齐瀚叔侄三个、柳潇潇和韩尘舞、楚珺，再加上楚琳七个人差不多凑一桌，在敞轩摆了一处席，就着九月桂花的清香笑闹了两个时辰，楚夫人很高兴有朋友来看楚琳，便把花园里的丫鬟、小厮调开，让他们闹个尽兴。
  
  “琳儿，你来看看这是谁送的礼？”傍晚席散，楚夫人一起拆礼盒。
  
  楚琳还在摆弄着楚珺送她的那块“花惜蝶”的玉佩，抬头看楚夫人双手捧着一只碧绿的玉麒麟。那麒麟足有一尺长，半尺高，先不说雕刻，只是这么一块玉就是极贵重的，只是给个姑娘家做寿礼，实在不合时宜，一是太过贵重，二来，又不是老人的寿诞，用得着这么严肃庄重的礼物么？
  
  “我也忘记了，他们来的时候，东西都放在一块了。”没有礼单，她也分不清谁送的礼，只是，里面的几只荷包和帕子是柳潇潇送的，一盒子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应该是齐诲送的，楚珺送的玉佩没有礼盒，是直接给她戴在身上的，剩下的就是齐谆和齐瀚。
  
  “算了，这东西得好好放着，以后当嫁妆用！”楚夫人只不过好奇而已，抱着大麒麟摆弄两下便放在一旁。
  
  “琳儿，”楚夫人接过楚琳手中的玉佩，再拿出玉坠，双手轻轻一合，二者合二为一，衔接得天衣无缝，“娘亲打这么一对玉饰，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嫁妆，小的时候，你落水，醒来的时候便把这东西拆了，娘知道琳儿的意思是喜欢哥哥，现在终于又合在一起了，你就好好带着，等你成亲了，把玉佩给你夫君。”
  
  楚夫人亲自把玉坠戴在楚琳脖子上，十六岁的女儿，在她身边已经待不了多久了。她还记得十几年前，一身红衣，脸色却苍白的琳儿手指灵动地把最喜欢的坠子拆成两个，揪着玉佩，睁着一双迷蒙的大眼望着她，胳膊伸在她鼻子下面，良久不撤回去，开始她并不明白，只是小小的女儿不停的叫“琳儿……”“琳儿……”，急得满头大汗，却仍然想不起自己到底要说什么，那个样子，跟阿珺焦急地叫“妹妹”的时候是在很像，只是，那个时候，阿珺已经回到他师傅那里，两个孩子此后就没见过面，连玉佩也是她托人捎过去的。
  
  她常常想，若是阿珺跟琳儿在一起的时间很长的话，会不会更早地接回琳儿？
  
  “夫人，咱们去前院吧，相爷怕是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