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豫一脸肃杀地走进清淑斋,劈头就问:“怎么回事?什么叫彦儿不见了?他好好的怎么会不见了?”
子夜面色苍白如纸,两眼发直,走到藏豫和子墨跟前,谁也没看,‘噗嗵’一下,重重跪到地上:“殿下本来在后院小坐,一个时辰前奴才来给殿下换茶,却、却发现后院空无一人。奴才已经把清淑斋还有附近的院落都找遍了,可……还是……”说到这,子夜说不下去了,死死咬住下唇,这才勉强没让充盈眼眶的泪水掉下来。倒不是因为他害怕被藏豫责罚,当然,如果清彦真的出什么事的话后果可想而知。相反的,他此刻觉得心里阵阵发慌、眼前一片黑暗,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失职了、没能够遵守他对子墨、对藏豫、对清彦、还有对自己的承诺。而不能守护清彦的自己,没有价值。
他毕竟还是个十五岁的孩子。
“彦儿不是那种会一声不吭自己乱跑的孩子。”藏豫压着满腔怒火,强逼自己冷静地分析着。“而且他腿脚不方便,眼睛又看不见,要避人耳目走出这个院子根本不可能。他绝对不是自愿离开的。”
这也是藏豫想不明白的地方。清彦平时鲜少与人接触,为人也非常低调,应该没得罪过任何人。虽然跟藏豫有过节的人不少,但没有一个敢在皇宫里动手。若说是有人——比如哈尔銮氏的刺客——单纯地潜进皇宫想抓人来要挟退兵或缓战,也不应该劫持清彦这个被公认不会成为储君的皇子。种种原因加在一起,让他琢摸不透到底是何人将清彦捋走的。
“你说彦儿失踪前在后院小坐?具体位置在哪?”
子夜领着藏豫和子墨穿过清淑斋的寝屋,来到后院。
“就在这儿。”子夜指了指那张依然放着几个时辰前自己亲手呈上的茶盏的花岗岩圆桌,清彦空空如也的轮椅静静地立在一旁。
藏豫走上去,端详片刻,而后皱着眉转向圆桌左边的院墙,道:“轮椅的方向是对着墙的,也就是说彦儿是在这个方向发现有人的……”
以清彦的听力,就算内力再高也逃不过他的耳朵,可是四周却没有挣扎的痕迹。难道是被施了迷药?他身体虚弱,昏迷的速度会比常人还要快,所以才没来得及做出反抗?
“本王说过,凡事要从七殿下的角度去考虑。”藏豫终究没能压住怒火,眉头紧攥着朝子夜厉声斥道:“殿下身有不便,你怎么能让他独自坐在院子里?”
“是奴才失职!奴才该死!”子夜又一次跪下,额头紧紧贴在冰冷的地面上,再也藏不住声音中的哽咽。“殿下一上午言行甚怪,奴才本该多加留意才是!奴才该死!请王爷降罪!”
还没等藏豫有机会让他解释清彦言行如何有异,院墙外突然飞来一个人。子墨下意识地移到藏豫身前。那人落地,刚刚站稳,子墨的长剑已经抵在他的脖子上。
被清奕抱着的清彦感到他全身突然僵硬,渐渐有杀气凝固,不解地问:“皇兄怎么了?”
看到清彦安安稳稳地窝在清奕怀里,藏豫悬着的心顿时放下来,但很快被冲冠的怒气取代。他颚角的轮廓时隐时现,眼如冰霜地瞪着泰然自若、未置一语的清奕,厉声责问:“这是怎么回事?”
“皇叔……!”听到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清彦立刻意识到这回祸真的闯大了。
藏豫没有理他,眼神在他身上大致走了一遍,确定清奕没对他做什么伤害性的事,然后又回到清奕脸上,其中急骤的盛怒已不再加以掩饰。
清奕从容地俯身将清彦放到轮椅上,即便在藏豫如万年寒冰般的注视下,动作依然轻柔适度。
待他为清彦摆放好了腿,藏豫冷声吩咐:“子夜,推七殿下回房。”说话间,眼睛不从离开过清奕。
“是。”
“皇叔!”清彦怕藏豫怪罪清奕擅自带他外出,焦急地挥动双手摸索着想要找到藏豫,差点因为动作太大从轮椅上摔下来,还好子夜眼疾手快地把他扶住。“不关皇兄的事,是彦儿……”
他才说了一半,已经被子夜毫不犹豫地推向清淑斋的寝室。待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被合上的房门后,清奕才收回目光,平静地对上藏豫阴霾的双眼,郑重地道:“是清奕硬把他带出去的,不关他的事。”
藏豫神色依旧阴冷。“我知道。他不会做出这种让别人担心的事情。”
清奕点点头,不再看他。“清奕甘愿受罚,请皇叔降罪。”
藏豫双手环胸,默默地打量了他一会儿,神情若有所思。
“去哪儿了?” 片刻后,藏豫眼中的怒意已骤然退却,语气平和地问。
清奕一怔,显然对他的态度转变有些意外。
“裕禾殿。”
这下藏豫也是一怔。
怎么跑到那儿去了?裕禾殿他少时也非常喜欢,位置虽偏僻了些,但也因此静谧异常,他常常一呆就是一天。这么想来,确实离清淑斋很近。
“清彦双腿不便,气滞瘀阻,血聚不畅,所以极其畏寒。以后若是带他出去,一定要注意保暖。裕禾殿常年无人打点,连个暖炉都没有,你只给他带一条毯子,简直胡闹。”
清奕低着头,什么都没说。从藏豫的角度,却能看到他下颚浮现的钝角。
“下次出去记得说一声,别不声不响地几个时辰不见人影。”
“是。”
“好了,退下吧。这些天就不要来找他了。今天这么一折腾,难免又要病一场。”仿佛自言自语似的扔下这么一句话,藏豫不再逗留,大步朝寝室走去。身后,清奕呆呆地站在原地,失神地望着时不时被寒风刮起的枯叶,久久未动。
藏豫踏进清彦的寝室,一眼便看到坐在床上与子夜争执推托的侄子。听到推门声,清彦马上停下来,焦急地朝门的方向伸出手。
“皇叔!不关皇兄的事!是彦儿一时乐不思蜀才耽搁了这么久!是彦儿的错!求求您别怪皇兄!”
乐不思蜀?藏豫挑眉。和那个性情冷淡、深藏不露的四皇子相处仅仅几个时辰竟足以让一向腼腆怕生的他觉得‘乐不思蜀’?
“皇叔?”听不到藏豫回应,且伸出的手也没有像往常一样被握住,清彦以为藏豫真的生气,急得都快哭出来了。“皇叔?”
藏豫暗暗一叹,走到床前坐下,将清彦摸索的手塞进被子里,然后对仍旧面色苍白的子夜吩咐:“去太医院,让莲太医给殿下煎一碗御寒的汤药。”
等子夜出去了,藏豫才重新转向清彦,细心地帮他掖了掖被子,声音平和、听不出情绪:“和四皇子玩得开心?”
“皇叔……彦儿知错,请皇叔责罚!”
藏豫看他神情忐忑不安,一副委屈又急切地样子,心便软下来了,妥协似的一叹,轻斥道:“裕禾殿那么清冷的地方,也不知道多带条毯子去。你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子,皇叔岂能不担心?”
听他的口气软下来,清彦的神色也跟着缓和下来。他从被子里伸出手,摸到藏豫的袖子,轻轻攥在手里,心里更踏实了一点,讨好地解释:“这次彦儿不知道要去裕禾殿,没来得及叫子夜准备,下次不会了!皇叔不要生气好不好?”
“以后当然要注意,但这次子夜失职,是要受罚的。”
清彦一愣,急急地道:“子夜没有错啊!是彦儿疏忽了、是彦儿的错!跟别人没有关系!”
“怎么没关系?子夜是你的随侍,本该寸步不离地守在你身旁。可今天他不但没陪在你身边,竟然连你和四皇子出去多时都浑然无觉,岂不失职?”
“不是的!”清彦使劲摇头,无神的大眼急迫地瞪着前方、藏豫右后方的某一点,颇显无助。“子夜本来的确是要在院子里陪彦儿的!是彦儿命他下去的!不是子夜的错!请皇叔不要责罚他!”
藏豫眼睛一眯,问:“你把他支开?为何?”
清彦微怔,神情很快从焦急转为落寞。他别过头,轻声回答:“没什么。彦儿就是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这下藏豫更是不解。据他所知,清彦只有心情极其不好的时候才喜欢独坐。这段日子他和子夜一直处得不错,他对子夜也颇为依赖,突然消极,到底是什么原因?
藏豫想了一会儿,放柔声音问:“可是和子夜闹别扭了?”
清彦淡淡地一笑。子夜整天对他事无巨细地照顾,什么事都依着他、让着他,哪会有机会发生分歧?
“没有。子夜对彦儿很好。”
“那为何要支开他?”
清彦深吸一口气,低下头。虽然这件事已经对清奕说过一次,自己也在很久以前就接受了这个结果,但面对一直疼爱他的藏豫,却有些说不出口,觉得说出来,便要让他失望了。
“彦儿?”看他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藏豫便知道是大事,不禁开始担心。
“今早,疗完腿后去院子小坐,发现……”他顿了顿。“发现眼睛……已……完全看不见了,一时有些……不适应,所以才想一个人静一静。”这一句话,他换了好几口气才断断续续地说完,虽然语调平静,但从他攥得发白的骨节能看出,这句话、这件事于他而言是个多么难以启齿的痛楚。“其实,可能前几天就瞎了,只是彦儿一直在屋里,没有发觉罢了。”
藏豫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些日子以来他为了讨伐公孙砚、遇刺、出征、还有一大堆繁琐之事忙得不可开交,完全疏忽了清彦不断恶化的视力。而这个孩子却在自己的忽略中,安安静静地失去了最后的光明。
次日,清奕从莲太医那里得知清彦果然生病了,风寒。
他神情凝重地朝寝宫走着,眉头紧锁,全身散发着某种凝固的冷冽。跟在他身后的随从不禁愁眉苦脸,心想这平日就阴沉冷傲的主子不知道又在为什么事心烦了,今天的日子恐怕不好过啊!
“你先回宫。”出神之际,突然听到前面的人没头没脑地扔出这么一份附。等他回过神,清奕早已不见踪影。
清奕快步来到清淑斋,刚要推门进去,正好遇上往寝室端药的子夜,后者看见他,双眼顿时眯起来,充满戒备。
“七殿下的药?”虽然对子夜的反应有些差异,清奕依然保持从容,直奔主题。
子夜对昨日他‘劫走’清彦的事耿耿于怀,现下恨他恨得是咬牙切齿。听到问话,下颚微扬,看他的眼神中渐渐浮出敌意。“拜四殿下所赐。殿下还要休息,四殿下请回吧。”
清奕一愣,随后眉头皱起来,深邃的黑眸中冷厉急骤、含蓄待发。子夜也毫不退缩,眼中冒着他自己的火花、直愣愣地瞪了回去。
两人的梁子,在清彦浑然不觉的情况下,就这么结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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