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抹微云

王怜花不知何时也来到血字前，眯起眸子打量道。
  
  “不论如何，刘镖头也算因我而死……”李微云叹了一口气，“我总归要为他讨个公道，也为刘家镖局做个交代。”
  
  “李姑娘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自己？”朱五公子道。
  
  “明眼人都知道，即便是我所为，也断不会使这等有色有味的毒药，好叫满园宾客抓住把柄。”李微云淡淡道。
  
  王怜花眼珠一转，嬉笑道：“但有些睁眼的瞎子，只怕要说姐姐的坏话了。”
  
  “乖孩子，不是还有你么？”李微云露出一个微笑，柔声道，“白飞飞的下落，可着在你身上了。”
  
  “姐姐真是物尽其用。”王怜花苦笑道。
  
  “我现下便出发去寻龙常病和西门蛟，你乖乖帮我找人便是，”李微云浑不理他的装腔作势，妩然挑了挑细眉，“别以为我看不出你打白飞飞的主意，你那双贼眼珠子可是诚实的紧。说起来，这也算是为你自己办事，尽不尽心，我却是不担心的……”
  
  “李姑娘这般聪明剔透，怎地不知一脚踏入，再无转圜余地？”在一边听着他俩对话的朱五公子终于忍不住开口劝道。他见李微云明知这条线索亦真亦假，却还是要追到底，不由有些不解。
  
  不等李微云说话，王怜花已自笑道：“朱五公子那日却是不在，石家老三使起长刀来，分明是个左撇子，又怎会右手占血写下一个‘龙’字？姐姐前日在府上大出风头，又岂会不知？只怕凶手不是故意留此破绽充作诱饵，便是如朱兄一样不熟悉此间情况。”他轻笑一声，竟变得十分亲昵，“姐姐这些年还是没有变，虽不笨，却很不爱动脑子。”
  
  李微云没有回应他这情人一般的调笑，已向门口移步。
  
  “脑子里千百遍琢磨，也不如我亲自去看看的好！”
  
白波九道
  
  黄河上游水道，只能通皮筏子。而河上所有的皮筏子，全都属于龙老大所管的，没有龙老大的话，谁也休想在河上走一步。
  
  如今李微云已坐在龙老大的总舵里喝酒，等着龙老大给她一个解释。
  
  她自洛阳一路打探消息，赶到落马湖，孰料头头脑脑全都不见，只好一个一个耐心询问帮中弟子，才得知龙常病与龙四海关系非浅，是以马不停蹄追踪至此。
  
  “老大回来了！”突然远远地传来一阵阵呼声，整个庄子都随之动了起来，连厅门口把门的大汉也是形动于色。
  
  一群青布包头的汉子谈笑风生地进了院子，他们在冬日里仍打着短脚，热力四射，显然是才成了桩生意。
  
  虽然这七八人穿着打扮并无不同，相貌也是北方汉子固有的豪爽，但谁都可以将与众不同的那一个指出来，更不用说早已调查清楚的李微云了。这人也没有龙行虎步，只是随意地往里面一站，便譬如众星拱北辰，他与周遭人步子大小相差仿佛，但给人的感觉竟像是俯就一般。
  
  李微云见状不由暗暗叹了口气，龙老大龙四海，闻名不如见面，果然好大生的气势，一万个人中也不会找出第二个。
  
  进了院子立刻有人和龙四海汇报，这厅门敞亮，龙四海炯炯的目光很快就落在了李微云身上，
  
  “李姑娘果然豪爽，连我们黄河上水这烫胃的烈酒也饮的恣意！”龙四海朗笑一声，任手下为自己递上一件单褂，抬脚就迈进了大厅。
  
  “若论豪爽，在龙老大面前小妹可是甘拜下风，”李微云拢了拢披风，起身抱拳道，“龙老大的待客之道向来不假，道上弟兄都是清楚的。”
  
  龙四海坦然地受了这恭维，开门见山地问道：“李姑娘可是为石氏兄弟而来？”
  
  “小妹是为了龙常病而来。”李微云轻而易举地转了话头。正因为她知道，在龙老大这样的人面前，是分毫必争的。
  
  龙四海听了龙常病的名字，面色却也未改，哈哈笑道：“这石氏三人与我那不成才的弟弟，本是一回事。李姑娘大方，我也就不矫情了，常病是到了怒龙寨，叫他出来对质自无不可。”
  
  李微云颔首，这龙老大果然盛名之下无虚，不但与手下同甘共苦，打下偌大基业，更难得的是帮里不帮亲，毫不偏袒龙常病。
  
  “如此，多谢龙老大了。”
  
  自有手下去请龙常病与西门蛟，龙四海端坐一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李微云。这样爽快不逊男儿的女子，任谁也是眼前一亮的，他自然十分欣赏。
  
  连日奔波，李微云面上并未见疲态，但心下却有些焦急。这唯一的线索，竟如此轻易地抓住了，是不是说明她寻错了方向？
  
  连声尖利的哨音突然响起，龙四海脸色一变，立刻跃起，直奔后院。
  
  李微云也意识到事情出了岔子，急追龙四海，此刻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了。
  
  这是一间三进的院落，此刻被围的滴水不漏。
  
  “老大，是毒。”一个大汉直接来到龙四海面前，沉声禀告。
  
  “山海菇毒，又是山海菇毒。”李微云一见两人七窍流血的诡异死状，咬牙道。
  
  “李姑娘，这是怎么回事？”龙四海乍见义弟身死，虽没有慌神，但言语中难免带上了几分质问的意味。
  
  “他们没有和龙老大说过事情原委？”李微云心中一凛，试探地问道。
  
  “常病只说了在洛阳惹了一些麻烦，与石氏三人有了梁子，到我这里躲一躲，是以方才我以为你是为此事而来，不想竟……”龙四海悲痛地摇了摇头，“常病为人的确有些阴沉，我也多次劝他，但不料此次……还请李姑娘告诉我前因后果。”
  
  李微云简单地叙述了一遍洛阳的命案，紧跟着问道：“那八百马匹？”她想石氏三雄之事若是龙常病所为，最可能的，就是为了三人后来从冷二手中购得的另外八百匹骏马。
  
  “这点常病和我提过，他买了石氏三兄弟的八百匹马，加上李姑娘处购得的八百匹，准备开创落马帮基业。”龙四海毫不隐瞒，直接告诉了李微云。
  
  李微云蹙了蹙眉，又问：“龙老大可知道这一千余匹马的去向？”
  
  龙四海摇了摇头，道：“这我就不知了，常病也是三天前才到怒龙寨，我带兄弟赶着出货，没来的及仔细询问，本打算这趟回来……”他说道这里脸色又阴沉下来。
  
  “罢了。”李微云知道此处的线索算是断了。以石氏三雄与落马湖的关系，是断不会将好不容易到手的马匹出手的，看来龙常病对龙四海说的话也不尽不实。
  
  龙四海攥拳道：“如今当务之急是寻到那马匹的下落，如此大的数目，蛛丝马迹总会有的。”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山海菇毒色味俱浓，轻易遮盖不得，刘镖头、龙常病和西门蛟死态极为安详，若不是凶手武功高出他们太多，便是相识也未可知。如果是第二种可能，那么即便凶手本不是为了这一千多马匹，只怕也不会放过这到了嘴边的鱼肉。”李微云蹙眉分析道。
  
  龙四海道：“正是！我马上调动各路兄弟，彻查此事。不知道李姑娘那八百骏马可有什么标记？”
  
  李微云眸光一闪，笑着回答：“那倒是没有。”
  
  龙四海点头，便转头吩咐手下去打探消息。他见李微云已有去意，神色微动，询问道：“李姑娘准备去何处？”
  
  李微云道：“既然有龙老大在此，黄河上游没有人敢夸口封住消息了。我打算赶回洛阳，若能寻到那孤女白飞飞的下落，倒也不失为一条线索。”
  
  龙四海不愧是一方豪杰，很快就从丧弟之痛中恢复，问李微云：“黄河水急，李姑娘可愿意让龙某送上一程？”
  
  李微云抱拳道：“龙老大亲自掌筏，微云敢不从命。”
  
  皮筏自黄河沿渡口乘风而下，龙四海下盘功夫极硬扎，操纵着一叶棕色纵横激流峡谷，每每惊险处神色从容。
  
  积石峡是九曲黄河上游第一弯的险要处，水质尚清，回旋时白沫飞溅。激水之疾，至于漂石，数尾鱼儿激流猛进，耳边轰鸣不止。一只小小的皮筏子，摇摆钻弄，上面的人简直要乘风飞起一般。
  
  “这里不见江南的迤逦山水，看击楫中流，倒也别有风流！”李微云略略提高声音道，她衣襟迎着山风抖的笔直，猎猎作响。
  
  “李姑娘果然好胆色！”龙四海赞了一声。能在黄河上游走的汉子，哪个不是玩命的主儿，他之前一眼就看出这个女子不简单，此刻见李微云在激流白沫中面不改色，人随疾风竟显得摇曳生姿，一时也是心驰不已。
  
  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
  
  黄河上游塞外风尘气，峡谷弯处冬日里水速虽减，但水花冰寒刺骨，常人难忍，哪怕只见了漂石回旋，也要变了颜色。这一男一女，此刻虽然各怀心思，但着实都是胆色出众之辈。
  
  “此处东行，快马不出五日，当可抵兰州。”
  
  龙四海将李微云送到一处渡口，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并没有靠上岸，遥遥地漂在十丈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