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相思之少年游

第45章


!”
  苏离眼中慢慢泛起一层薄泪,水光淡淡,眉眼之间,荡漾倔犟又凝重地痴着,“他说过要我等他回来,他说过的!”
  锦隆道:“若是他回不来了呢?你就这样枯等一生?”
  苏离抬起头看向他,平静地一字一句道:“如果他真是死了,我就随他而去。可是在没有确定之前,我一定会等。”
  锦隆微微一震,不由自主冷淡笑道:“好,很好,锦蓝得你一诺,虽死犹生。”
  然而下一刻,他的语气却突然柔软下来:“没错,谁也不能肯定他真的死了,连亲眼见到那具腐尸的我也不能。我只是希望你明白,不可太执着。”
  苏离看着他,淡淡凄然笑道:“从他隐匿修行那一天起,我便有此觉悟的了。”
  锦隆深深看她一眼,不知该说什么,几番启齿,最终只化作一句:“夜深了,好好歇息吧。”
  锦隆一走,苏离便坐在桌边,伴着一杯冷茶、一盏昏灯,神情间半是怔忡,半是哀戚,忽而觉得袖子被轻轻拉了两下,转眼看去,竟是熙瑞。苏离又看一眼床榻,似是反应不及,口中懵懵道:“你怎么起来了?” 熙瑞却说:“老师你怎么还不歇下?”
  苏离淡淡说:“我睡不着。”
  熙瑞看着她手中那个锦囊,并没有伸手来拿,只念道:“白首……”忽然一顿,奇怪道:“那是什么?”
  苏离低头看去,自己手指轻颤,致使锦囊光照的角度变化不定,时而是那首小诗,时而又是黑色玄乌,她脑中混乱,漠然敷衍道:“你还不到懂的年纪。快去睡觉。”
  熙瑞答应一声,毫不纠缠,立刻转身爬入被子里。
  苏离又一阵怔忡,熙瑞乖顺的程度,让所有伺候过他的宫女内侍都啧啧称奇,若说这么大的孩子就懂得克制心绪脾气,也过于匪夷所思了些。
  转而又是独自一人,空对长夜。苏离目光久久凝于宝蓝锦囊上,指尖轻轻摩挲每一寸绣线所及之处,来到“夜”字时,心口突然剧跳,仿佛被箭矢射中。苏离腾地站起,走到柜前翻出绣剪,急急地拆起锦囊。
  熙瑞无声无息将被子轻轻拉下一点,蒙住口鼻露出眼睛。隔着朦胧角帘,他看到一向恬淡的老师此刻双手却在不住颤抖,当最后一根固定囊口的丝线被绞离,她从里面抽出一绺女子的长发……以及一条二指宽窄的灰色缎布。
  那布上是用血写成的四个字“等我回来”。因为岁月的荡涤,颜色失却了艳丽光泽,转成涩涩暗黑,凝重深沉,如蚀刀旧剑上那与功绩形影相伴的锈迹。苏离捧着它,慢慢合掌,贴于唇边,脸上泪痕早已纵横一片。
  拭干了泪,她小心翼翼把布缎折叠,重新塞回锦囊,拿起绣剪时微微犹豫了一下,便决然拔下簪钗,散开发髻,撩起最长最乌亮的一绺青丝,毫不犹豫地从鬓后剪断。
  两绺长发,一新一旧,交缠着一同放入锦囊,苏离看了又看,直待天色微明,这才穿了线,一针一针密密缝合。
  桌上油尽灯枯的那一刹那,苏离才惊觉天际竟在不知不觉间澄然放亮。
  端着铜盆手捧素巾的婢女进来,先是为她的精神和脸色略微一叹,然后开始替她绾发,口中说着无关痛痒的话,尽管已经拈轻避重,苏离还是听出了究竟,每月初一、十三和廿六都是皇妃检查熙瑞功课的日子,今天正好是这月的最末一轮。
第二卷 锦灰 二 消歇
  锦国的皇宫,不若圣国的那般纵情声色,奢靡淫侈,无论格局布置,均是沉稳大气,朴实无华,如男儿雄健本色。独独皇妃萧让的居所,自成一格,飘逸柔静,苑内植满海棠和山樱,每到春初,落英缤纷,引来蝴蝶翩翩,过者无不驻足。
  苏离跟在女官身后,熙瑞则距她数步之遥,随侍婢女虽然亦步亦趋,却也着实抵挡不住一路行来争相入眼的花海,不住地四下张望,附耳交谈这番奇景,苏离却视而不见,心思俨然只在走路上。熙瑞尽管好奇,却也只是张望,并未发出只字片语。路程其实不短,只是花海相伴,柔风轻拂,令人沉溺于如此良辰美景,满心欢喜,便不觉得疲累。
  转眼到了小径尽头,一片开阔园地上支了几张胡床和矮榻,半倚坐在贵妃榻上的自然是皇妃萧让,几个侍女站在一旁轻轻挥舞着白色长羽,驱赶那些翩翩落于她锦服上的蝴蝶。
  女官站到贵妃榻边,俯身在萧让耳畔说了句话,那位姿色艳惊天下的华贵女子点一点头,缓缓睁眼。苏离跪下见礼,萧让笑着招一招手,待她走到椅畔,直起身子,用手拉了同坐于榻间道:“昨夜没有睡好么,精神不济的样子。”
  苏离说是为了检查作准备。
  萧让莞尔说:“其实本不用这样认真,我还能不放心你吗,只是随便问问,哪谈得上什么检查。刚才瞧着花儿全开了,正想着人叫你来赏玩,湄儿就提醒我说今天是廿六,你自会带着熙瑞前来,呵呵,她不说我都忘了。”边说边正色将苏离仔细端望一番,忽然笑了,淡淡道:“昨日雪如花,今日花如雪。山樱似美人,红颜易消歇。”最后一句吟完,伸指来到苏离肩头轻轻一拂,落花如雪,飞离衣鬓。
  苏离下意识按住襟口,眉间闪过一丝不适应。
  萧让全然收入眼底,和煦道:“你在这儿住了六年了,还不习惯吗?”
  她越是这样说,苏离越觉得拘谨,连忙垂眸说:“娘娘勿怪。”
  萧让笑道:“都六年了……去年大家一起赏花的日子,似乎还在眼前呢。”她边说边转过脸去,神情柔和地望定正前方一株怒放的海棠,“锦蓝走前曾郑重将你交托给我,说起来,我这个为娘的着实有负他所托,如今就连岚儿那长不大的丫头都成家了,独你仍是孑然一身。”苏离一愣,想起萧让方才吟的那四句小诗,原来是在叹她年华似水,早该出嫁了。
  当下她淡淡一笑带过:“个人小事微不足道,怎敢劳娘娘费心。”
  萧让说:“话不能这样讲,你若信得过我,这事交我做主如何?”
  苏离微微有些着急起来,推托不掉,要她接受却更是不愿。
  萧让只当她是羞怯,兀自说:“锦国上下,人人尚武,若是指那群只懂得习刀弄枪的莽夫给你,也着实太过委屈你这样清丽脱俗仙子一般的人。我看来看去,稳重不失风雅,有担当却又极懂得怜香惜玉的,除他之外再也找不出第二人了。”
  苏离被她说得越发为难,“娘娘别说笑了……”
  萧让“咦”了声,笑盈盈道:“莫非你已猜到我说的是谁?”
  苏离尴尬道:“娘娘说的莫不是太子殿下?”
  萧让拊掌笑道:“真是冰雪聪明,一点就通透,不知你意下如何?”
  苏离叹道:“锦隆殿下贵为储君,我却是罪臣后人,岂能当得起他?”
  萧让说:“计较那些家世名头的,都是宵小浅薄之辈,为我所不耻。我看得出来,锦隆他是很喜欢你的,不然也不会过了婚龄还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了。”
  苏离说不过她,只能低头不语。
  萧让道:“这种事,总要先问过女儿家的意思,你若点头,我即刻派人去传他。”
  苏离怔道:“这……”这了好久却这不出下文来,神色微微黯然。
  这时女官匆匆跑来,群袂在携杂着粉色花瓣的风中飞扬,与脸颊上的绯红一样明媚动人,“娘娘,娘娘!皇上和太子来了。”
  愣神间那一小群人便到了眼前。为首锦帝簪缨华裾,不似一国之君,倒像是个风流文士;锦隆也换了宽袖缝掖的儒者之服,羽冠束发,腰间系一条犀纹玉带,颇有几分斯文将军羊叔子昔日缓带轻裘军中游乐的神采。
  萧让笑道:“才在说你们,人就来了。”
  说着起身要拜行,锦帝拉了她道:“又没外人,不必这样。”
  萧让说:“也是,都是自己人,苏离,你也务须多礼。”
  苏离正要跪下,闻言只好站住,没来由地下意识往锦隆方向一瞥,见他正漫不经心打量自己,心头一慌,匆忙别开视线。
  萧让将二人神情看在眼里,扭头对锦帝说:“花开得这样好,就让他们去走走吧,臣妾这儿有些话要跟皇上细禀。”
  锦帝笑允,让女官带着熙瑞先行游乐。
  苏离知道萧让所禀何事,无奈劝阻不得,也只好随着一并退下。
  眼下暖日正当空,和风轻拂面,目之所及,红云粉团,艳而不妖,真真春色无边,便是无酒也能自醉。苏离兀自寻一棵较为粗壮的樱树靠坐,只听有人在身后说:“心中有事,这番美景也入不了眼了。”
  苏离头也不抬地淡淡说:“年年都赏花,我看不出这与去年那株开得有什么不一样。”
  锦隆道:“若是昨日让你来看这些花,你必不会说出这样无情淡漠的话。”
  苏离微微转过眼去,见他拈住一条樱枝,对待弓箭似的将它拉至满弦,倏然松手,树枝弹起瞬间,也震落附着其上的无数粉樱,下雪一般纷纷扬扬,尽数落在树下苏离的鬓发肩头。
  “昨日雪如花,今日花如雪。山樱似美人,红颜易消歇。”
  苏离轻震,躺在衣襟褶皱上那薄薄的一层花瓣,锦隆却没有像萧让一样替她拂去。
  良久,苏离轻轻道:“貌似山樱,而心已如蒲柳。”她的春色,早在等待中过早地凋落。
  锦隆凝然,冷声说:“我以为你不是那种女子,会将一生幸福投系于一个无法给你的男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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