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放和叶军站在殡仪馆的3号厅门口充当临时的招待,前来祭拜的人络绎不绝,有年纪大的,中年的,还有年轻的,大多是靳老师曾经的学生,男男女女无一例外表情悲戚而肃穆,登记簿上满满三页,不同的字迹,深浅不一的笔触。每个人眼底都是掩饰不住的伤心,郁放猜想,他们每一位,大概皆是靳朗的父亲在他最好的时光琢磨出的最得意的作品。
其中有叶军认识的朋友,应该是同他一届的学生,面目沧桑的疲惫男人,不复当年青葱的少年模样,轻轻拍拍肩膀,简单的寒暄,有些人同叶军一样早已结婚甚至生子,大多还在外地工作打拼。他们互相转告,得到消息,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每个人都在唏嘘感叹,
“没有想到,这么快。”
甚至有女生眼眶红肿地对叶军说,
“好像靳老师昨天还给我们上课来着,怎么一晃,他就不在了呢?”
“老天真不公平。”
“他是个好人啊。”
郁放没有说话,他沉默地递给每人一朵小白花,别在襟上格外刺眼。
叶军忙着招呼一干前来悼念的校友同学,看着登记簿上不断增加的名字,掠过眼前的每一张悲戚的面孔,郁放只觉得心下茫然,没有半点真实感,这一切似乎结束的太快了,他甚至都没有机会仔细端详靳朗父亲的脸,靳朗甚至没来得及好好跟老人家说说话,死亡就这样匆匆降临。
太平间的温度寒冷得让人心惊,可是男人掌心的温度却低得令人心悸。他重重地痪倒在自己的身上,伸手紧紧揽住他瑟瑟颤抖的身体,手臂收紧,用力地,却连一丝一毫都不能消解他的伤心,郁放知道,这个男人,是再也支持不住了。
大厅外的花圈重重叠叠一字排开,室外的阳光很灿烂,温度还是很低,凉凉的,有风吹动花圈上的金箔,折射的光线刺痛了眼睛。殡仪馆中央的空地上植着许多高大的梧桐,树杈间还积着几团没有融尽的雪。无数枯黄的叶在风中簌簌落下。
这个冬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做梦似的遇上了两个人,不知不觉喜欢上一个人,义无反顾地陪着那个人回到他的家乡,迎接的他们的居然是一场猝不及防的生离死别。
哀乐声从录音机渺渺里传来,无比凄凉,按照老规矩,每到一个时辰就得放一挂鞭炮,靳朗和靳宁头上扎着白布戴了孝,向前来悼念的每个亲人朋友还礼致谢,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香火的味道,焚烧纸钱的味道,蜡烛燃烧的味道,融化在空气里燃放鞭炮后来不及散去的硝烟味道,这些味道混合在一起,越发地催人落泪。
靳朗的母亲和姐姐,站在灵堂边拭着泪,短短两日两个柔弱的女人几乎流尽她们一生的眼泪,身为局外人,郁放什么都做不了,唯一帮忙的是递给她们一条热毛巾,帮助叶军处理些殡丧杂事而已。
忙了一整天,直到傍晚人少些。趁吃饭的空档,靳朗坐到郁放身边,不过才两天,他又瘦了许多,眼窝深陷,皮肤粗糙,连续几个日没有好好的睡眠,难以掩饰的疲惫,眼球上布满了血丝,憔悴的样子惨不忍睹。
“谢谢你了。”
靳朗向郁放道谢,他的声音哑哑的,完全失去了平日的神彩。
“说什么呢,咱们谁跟谁啊。”
郁放装腔作势锤了靳朗一拳,明明没有用什么力气,却让他人连椅子随着惯性后退了一步。似乎父亲的去世,也随之带走了他的半个灵魂,眼前对着郁放勉力微笑的男人单薄得只剩下一张躯壳。
“我不吃了,你吃吧。”
“怎么了?”
“没胃口。”
“不行!”
靳朗端起碗筷,皱皱眉又放下。他什么都吃不下去,一点食欲都没有,郁放却不依不饶拉住他的衣袖,顺便给他夹了一大块排骨,
“又不吃,你要是倒下了,难道让老人家来替你啊。”
男人的眼神是难得的认真,甚至带着一点点责难和心疼,靳朗看在眼里,心头一暖,只觉动容。若是没有这个人,他甚至连跟父亲见最后一面都难以实现吧。
“我......”
“给我乖乖坐下。不要跟自己身体过不去!”
郁放扶住靳朗的肩膀按回原位,强迫性地把饭碗放到他手里,指尖碰到指尖,一个火热,一个冰凉。
“今晚还要守夜呢,多吃一些,留着点力气吧。”
“郁放?”
碗里的菜堆得高高的,突突地正冒着热气,吃到嘴里,却如同嚼蜡,靳朗一点胃口也没有,却还是强迫自己囫囵吞下去,为了母亲,为了自己,为了不辜负郁放的这份关心。
“什么?”
郁放忙了一天,饥肠辘辘吃得正欢,嘴里塞满了食物,连头也没抬,他不想再见到靳朗伤心难过的样子。
“我是不是特没用?”
男人的声音苍白而无力,颓丧的喟叹,语调平淡的,不带任何起伏,却听得出隐藏其间的挣扎与愧疚。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要责备自己。”
此刻,任何的安慰似乎都显多余,郁放却还是忍不住想安慰他,想牵住他的手,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他。
“那天下午,我一直陪着他,给他剃胡子,跟他说话,可惜他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感觉不到。”
靳朗喃喃地继续说,他望着郁放,目光却是直愣愣地穿透了他,望向远方。
梧桐树的叶子不断地在风里摇曳,簌簌落下的枯黄树叶洒了一地,阳光慢慢隐没在了云层深处。对面楼里的灯光亮起,夜幕四合,华灯初上。
“说实话,到现在我还是没法相信,他居然就这样走了,什么话都没留下,也没来的及留下,都是我,回来的太晚了。”
“如果老人家泉下有知,他不会怪你的。”
“你不明白。”
是的,你的世界我怎么能明白呢?
郁放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他的伤心和自责消解,哪怕只消解一点点,冠冕堂皇的劝慰说得太多,却是一点点意义也没有。
地面上铺满了鞭炮的碎裂纸张,被融化的雪水浸湿了,变成黑色,天空慢慢变黑,一群鸽子咕咕叫着飞过,生命如此美好,却又如此脆弱。
晚上,气温再次低到零度,只有一小盆炭火取暖。
郁放陪着靳朗守灵,父亲的遗像是一张放大的生活照,他站在讲台上,捏着粉笔聚精会神讲课的样子被定格在一瞬间,看起来格外的气宇轩昂潇洒俊逸。
靳朗跪坐灵堂下蒲团上,抬首总能瞥见那个巨大的“奠”字,无比刺眼地挂在头顶。
他想,此刻父亲在黄泉路上一定已经动身,然后,慢慢地,离自己越来越远。
整个晚上,他不断地点燃纸钱,续上香火,每到整点,就起身给父亲给叩头,不断地,向他告别,为他祷告。
他的身体还躺在冷冻的玻璃棺材里,青白的脸,紧紧抿起的嘴唇,母亲总嫌弃丧仪公司请来的化妆师不敬业,化出来的妆,胭脂过红,脸色过白。可是,再怎么修饰,父亲都不会再回来了,他已经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这里,躺着的,只是一具没有温度的躯体。
“休息会吧。再过会天就要亮了。”
郁放走到靳朗身边,递给他一杯热茶,热气腾腾,轻轻喝一口,一股暖流从胃底缓缓升上来。
“这两天,老是睡不着,总是听到爸爸在我耳边说话。”
靳朗捧着杯子,热气濡湿了他的下巴和眼睛,一股酸涩的感觉冲击着泪腺,他却死死忍着,不让自己流出眼泪。
“他说什么?”
郁放拿起几叠纸钱点燃投入火盆,有风吹来,脆裂的黑色纸片被卷到半空中,复又落下。
“他说,朗朗,爸爸带你去坐飞机。”
“为什么是坐飞机?”
“小时候的许诺,他总是很忙,总是说下一个暑假带全家坐飞机去旅行。最终却还是因为辅导高三学生忙得不可开交,没能成行。”
靳朗痴痴凝视着香案中间放大的照片絮絮叨叨。
这个给予自己生命的男人。
这个牵着牵着他的手送他去上学的男人。
这个永远只知道开空头支票让孩子开心的男人。
这个永远深深关怀着自己却浅淡于言辞的男人。
这个把一生奉献给校园呕心沥血一辈子的男人。
这个被他无情地遗留在故乡的男人。
这个自己未曾给予任何安慰和报答的男人。
他明明是最最亲近的人,可如今却是再没法见面的人。
父亲就这样撒手离去了。靳朗突然发现,原来自己是这么的舍不得。
“我妈是难产死掉的,没什么印象,可老爸自杀的时候,我才刚过17岁生日,他不像靳老师这么光明磊落受人尊敬,没有人来看他,也没有人因为他的死而惋惜。那天晚上我一个人陪着他。和你今天一样,烧了些纸钱,点了几支香。连花圈都没有一个。”
郁放的声音仿佛一块没有温度的干冰,淡淡的叙述,不带任何情绪,或缅怀,或难过,什么都没有,他和靳朗一起,凝视着灵堂上的遗像,似乎被什么触动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只是单纯地想说点什么。
“17岁?自杀?”
靳朗惊诧,17岁的年纪,自己在做什么,沉湎于年少轻狂的哀与愁,用任性的方式与父亲沉默地对峙,而郁放居然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变成了孤儿。他的父亲用如此残酷决绝的方式离开了他,原来,他已经孤独了这么久。
“对,连着几天被人讨债,担惊受怕,没能好好休息,守灵守到大半夜居然趴在桌子睡着了。醒来的时候看表,已经是凌晨五点,天都蒙蒙亮了。摸一摸脸,居然满手都是泪。我本来以为自己是不会伤心的。”
郁放说完笑了笑,左边嘴角旋起,淡淡的嘲弄的微笑转瞬即逝。
“他对你不好?”
“与其说不好,不如说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对一个人好。”
“像我爸一样?”
靳朗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依稀仿佛,又觉得自己是明白的。
“也许。”
“是么?”
“大概吧。”
“我可能没你这么坚强,总是觉得他还没有走,家里到处都是书,他的文房四宝还摆在原来的位置,甚至连毛笔上的墨汁都没来得及洗净。爸爸大概是出远门去了吧,我总是忍不住这样想。”
靳朗的语气带着点虚幻,做梦似的恍惚,可听他这么说,郁放也会下意识受感染似的,觉着正如他所说,那个人也许真的没有死,自己的老爸也不过是出了趟远门而已。
随后的一个多小时,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一句话,香火的味道缓缓弥散开来,夜凉如水,郁放陪着靳朗坐在灵堂下,很有默契地不再开口,冥冥中,有一些东西急促聚落在沉默里。
回忆可以伤感,可以喜悦,可以爱恨分明,可以暧昧绵软,唯独不会完整清晰。
他们都已经记不全光阴里有关于父亲的所有大大小的事情。
“我看过一本小说。”
良久,郁放突然打破了沉默的空气,靳朗转过头没有答话,他在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是好多年前在学校图书馆找到的旧书,封皮都快散架了。”
“什么书?”
“《起风了》,日本作家堀辰雄献给离世的未婚妻的一部‘安魂曲’”。
“它让你记忆深刻?”
其实靳朗更想问的是,什么突然想起这篇“安魂曲”了,可是话到嘴边,不知道怎么又突然转了方向。
“因为我觉得它比TITANIC更打动人心吧。”
“哦?”
“故事讲述了两个相爱的人,没有任何事情和理由阻止他们,于是,死亡和疾病就降临了。”
“故事往往如此。”
靳朗感叹,他续上燃尽的香,望着白烟直上,是不是就像书里说的,上帝对于他们偏爱的人,总是会早早就收走他们。
“多年之后,男人重回当年少女死去的山谷,独自一个人坐在火炉边,回忆起少女临死前对他说‘你头发里还有雪.......’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把手□□发间,那里仿佛还有点潮湿。”
“很伤感啊。”
“其他的我都不记得了,这个细节却怎么都忘不了。刚才你提起伯父,我就突然想起这段话来。”
“是么?”
“嗯,死亡有的时候的确是相当不真切的。”
靳朗没有再接话,也没有再看郁放,他怔怔地发着呆,一动不动,果然是蹩脚的安慰,却和手中这杯热茶一样,缓缓地,温暖了冰凉的心。
“我可能又说错话了吧。”
用力抓了抓头发,郁放只觉手足无措和羞赧,说来还算是个文字工作者,却连最为基本的劝慰都言不及义,他明明是想好好安慰他的。
“我出去一下。”
突然有一股强烈的想要抽烟的欲望,郁放摸摸口袋,走了出去。
他走到大厅外的梧桐树下,冷空气迎面而来,从皮肤一直刺激到骨髓。彻骨的寒意几乎让人站不稳,点燃一支香烟,深深地吮吸,辛辣的味道缓缓穿透了喉咙,尼古丁让血液的流动变缓,脉搏却加速。
脑海里不知怎么地,反反复复回旋着小说里的情节,那是他生平第一次领略到文字的细节之美,看似平淡,却叫人恻然。
混合着悲哀和喜悦的,惨淡的幸福的追忆。
好像,靳朗那双漆黑的眼睛里隐藏的东西。
生命就是一场又一场无休止的告别。无力回天。又一个生命陨落了,自己依然是最直观的旁观者,依然无能为力。
仰望天空,云层很厚,看不到一丝星斗。
再一次想起父亲,最近似乎常常想起他。
很久以前,大概是小学吧,也是一个暑假,他带着自己出门远行,那是记忆中父子两个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旅行,忘记了具体的地点,只依稀记得那是一个经常刮几级台风的海岛。因靠近大海但不是边缘城市。台风很是剧烈。
父子俩在简陋的小旅馆住了五天,海岛上的房子都是用大块的花岗岩砌成的。看上去倔强沉默而粗糙,一如一路上看见的渔夫。爬上窄窄的咯吱作响的木头梯子,他们的房间里有一扇旧的木窗,打开它,面朝着大海。
夜晚伴随着海涛入梦,清晨在阳光中醒来。父亲每天清早去海边钓鱼,海水很蓝很蓝,一波一波的浪卷起来有两三米高。夜晚,银色的月华洒在海面上,宛如一匹流动的闪光的绸。
渔妇们坐在石门槛边,在编织着渔网,竹制的梭子在长满了老茧的手中来回飞舞。让年幼的自己充满好奇。
父亲的笑容很舒展,那时候他还是个英俊的年轻男人,有力气把年幼的儿子扛在肩膀上看日出,在布满小孔的沙滩上挖掘小蟹,他们合力捡了满满一兜漂亮贝壳带回家,后来不知道丢到了哪里。
十年后他最终死于自杀,在整理遗物的时候,郁放居然在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子里把那些原本以为早已丢弃的贝壳找出,沾满了沙子和腥臭的贝壳依然颜色鲜艳,它们鉴证了自己童年记忆中最美好的时光,可是当初陪伴他赶海踏浪的那个人,却已经不在了。永远地不会再见了。
不知道,此刻此刻的靳朗,是不是也有着相同的心情。
又一阵寒风吹来,拂落了树杈间的积雪,它们轻轻落在郁放的肩膀上,有几片钻进他的脖子里,森凉。
在树干上碾灭了猩红的烟蒂,郁放深深叹了口气,靳朗依然一动不动地跪在灵堂前。仿佛一尊被冻结的塑像。
心底再次漫起熟悉的钝痛。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人世间最悲凉无助的事情,便莫过于此了吧。
第二天是火化的日子,清晨,汽车驶向郊外的火葬场,难得阳光灿烂。
靳朗和靳宁胸口别着小白花坐在车里,母亲的表情有些呆滞,她把头搁进女儿的怀里,不愿意相信,也不想去面对。父亲躺在车厢后的水晶棺材里,她细心地为他随身准备好了几本爱读的书,还有上好的羊毫笔,这样,他会不会走得安心一点呢?
远远地,郁放看见火葬场在前方巨大的烟囱,一股一股浓浓的黑烟从里面冒出,它们在淡蓝的天空上盘旋不去。然后逐渐消散,直至消失。
到达后等待尸体焚化要排队,靳朗一家人沉默地坐在车里。靳宁突然抓住郁放的手说,
“这次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宁姐,你别这么说。”
“我真要好好谢谢你。结束了之后你好好陪陪小朗,我知道,他一直都在逞强。”
“嗯。”
一直都在逞强,这是那个傻瓜最擅长的事情。
快到中午,才拿到骨灰,靳朗把盒子捧在手心,非常的轻,还有点点没有散去的热量。头七后得放进墓里去,这是最后的送别。
仰望天空,隆冬太阳的光线是淡淡的,坐在汽车里看一团团浓烟升到天空,然后被风吹散,他想,父亲的灵魂是不是也随着这些青烟到达天堂了呢?
母亲靠在姐姐肩头,已经疲惫地睡去,她受了太多的苦,流了太多的泪,操了太多的心,现在终于支持不住了,也是时候懈怠了。
突然觉无比疲惫,有一段路在修整,汽车行驶得不大平稳,在颠簸的摇晃中,一股强烈的倦意迅速席卷全身,好累,好困,好想睡。郁放轻轻揽过他的肩膀,
“靠着我躺会儿吧。”
“你呢?”
“我闭上眼睛眯一会儿。”
靳朗盯住郁放,他的眼睛里和自己一样也布满了血丝,同样的几日未眠,大概也到达体力的极限了吧。
心头迅速蹿过一阵暖流,仿佛一根琴弦在有光线的背景里被轻轻弹起,说不上来的异样情感,胸腔被某种似曾相识突然而至的热潮淹没。郁放的脸隐在光线里。看不清楚眼睛,却看得清嘴唇的一张一翕。
在被睡眠袭击的一瞬间,靳朗突然想起那夜的吻,那么温柔,那么忧伤,仿佛一场不那么真实的幻梦,从上一个结束到下一个开始,他一直都陪在身边。
“睡吧,睡吧,到家了我叫你。”
郁放的声音低下去,低下去。眼皮终于沉重地耷拉下来。
世界一片黑暗。黑暗中,脑海中唯一清晰的只有一个画面,我们抱在一起,就那么一点温暖,几乎要让人怀疑,它是自己所有幻觉凝生出来,最隆重的奇迹。
回家后靳朗睡了一下午,醒来已到傍晚,晚饭后开始清理父亲的遗物,零散的物件铺了满满一床。
非常多的照片,从少年一直到暮年,14时的父亲和14岁的靳朗一样,瘦削,俊朗,黑发如墨,早熟的少年,脸上有一种桀骜的表情,他和爷爷站在黄山下的留影。
20岁刚刚参加工作的时候,站在讲台上,穿着雪白的衬衫,微笑谦和,下面坐着他的第一届学生,这个时候的父亲还是个意气风发的青年,认真,敬业,充满激情,腹有诗书气自华。
25岁遇到母亲,恋爱,然后结婚,结婚照很古老,是那种黑白的然后由摄影师手工上色的旧式彩照,两人年轻人笑得很羞涩,肩膀和肩膀紧紧挨在一起,靳朗几乎可以想到拍摄时,照相对他们大声嚷嚷,“靠近一点,笑啊,再靠近一点”的样子。
他们都是羞涩而不善于表达情感的人,却相伴着一起走过了三十年的岁月。
30岁,一家三口的全家福,两岁的小男孩被母亲抱在怀里,姐姐扎着麻花小辫站在一边,娇憨而天真的神情。父亲的手搭在母亲肩上,他的微笑很是浅淡,可靳朗看得出他是发自内心在快乐的。
然后是接近40岁那一年里,无数的工作照,暑假时在街心花园和孩子们捕捉流萤的抓拍,那是靳朗记忆中,最最无忧幸福的时刻。
还有许许多多姐姐和自己的单人照,都被父亲好好的放进影集里。
14岁后,和父亲的合影就越来越少,唯一的一张,居然是高一时在学校给数学竞赛的颁奖仪式上。
郁放翻看着这些照片,少年时代的靳朗在这一帧帧陈旧的相片里渐渐变得立体。他无疑是英俊的,敏感的,有一点点忧郁和调皮,却也是优秀的,居家照里,有几张背景是在客厅,看得到满墙的奖状。
除了照片,还有许多许多的备课本,翻开来,父亲的字迹跃入眼帘,他的字体清俊潇洒,笔划跳脱而自由,字与字之间,间架排列却极为工整,表格线条虽是手画,却横平竖直,稳稳当当。
靳朗捧起一本,往后翻,每一页均是如此。
怎样的完美主义和敬业,才会令一个人对细节如此执着至此呢。
这一点靳宁没有继承下来,自己也没有,他们都是习惯性的大而化之的人。也怪不得,小时候,父亲总会因为姐弟俩练习书法练得满手脏兮兮而生气。
郁放也拿起一本资料浏览了起来,很熟悉的风格,他突然想起一个很没有写进文章里的名字。那个人同样是个歇斯底里的完美主义者,却又是完全不同的个性。
不知道他现在哪里?
除此以外,还有一堆的旧物,书报,读书笔记,得意学生的练习本,各种旧的电影票和船票,还有孩子们小时候得一百分的试卷,都被他一一整理收藏得好好的。
收拾停当已经时至午夜,靳宁早已挨不住困倦回房去休息,而母亲一直都躺在床上睡觉。
郁放望着满床的旧物。眼前浮起父亲离世后那间仿佛台风过境的书房,他什么都没能留给自己,讽刺的,最后连房子和那些贝壳也被一并查封了,没有任何一样凭悼的物件,只剩下回忆,可是这回忆,却也是模糊不清的。
靳朗靠在枕头上睡着了,呼吸平和,表情舒展,郁放俯下身来再次亲吻他的额头。
手机整点报时,午夜零点,赵小猫的短信准点而至,
“亲爱的朋友们,元旦快乐!Happy New Year!”
窗外又开始下雪,细细的雪花缓缓地洒落,一月一日凌晨零点,这两天里发生的一切令人错觉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没有谁注意到,不只不觉间,已经是新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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