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劫

第7章


              
        
  饭後师徒一同离席,端木瑢予又问他秋蟹滋味如何,端木欣想了一阵,终於道了实话:「滋味虽好……吃来却著实有些麻烦。」
  端木瑢予笑了笑,温声道:「古人有言,不到卢山辜负目,不吃螃蟹辜负腹。此番既已尝过蟹肉滋味,以後不想吃倒也不必勉强。」
  端木欣低应了声,未再接话,於是两人一路沉默。
  端木瑢予过了好一会儿方觉不对,欣儿平日虽不多话,可一路走来也不至於一声不吭;转头细看,发现身旁的人眼睛水亮,两颊醺红,安安静静的不说半句话,模样特别乖巧;又闻到他身上酒气,想起他方才似乎喝了不少酒,端木瑢予不由担心起来。
  「欣儿,」端木瑢予忽然止步拉住少年,望向自己徒弟的眼眸透出些许忧虑。「你可是醉了?身体可有不适?」
  少年本是微醺,被师父突如其来的举动一惊,霎时完全清醒,回眸对上端木瑢予关切的目光,心里不由一暖。
  「师父,我没事,您不用担心,那点酒还不足以让徒儿喝醉。」
  端木欣小倌出身,往日时常陪些达官贵人喝酒。天长日久,虽未达千杯不醉的地步,也可称海量。
  「真的没事?」端木瑢予仔细端详他脸色,见他眸光清亮,神智清楚,方稍稍放下心来,却又忍不住叮咛:「身体若有不适莫要逞强。」
  被再三的关切,原本那点酒意已全然消退的少年莞尔道:「是,师父。徒儿明白。」
  两人徐徐而行,不知不觉已至端木瑢予房外,於是双双停在门前。
  端木欣望了望师父,心里虽有些不舍离去,仍微微躬身道:「师父早点歇息,徒儿也该回房了。」
  端木瑢予点点头,看著少年转身欲走,脑中忽闪过母亲嘱咐的话,不自觉脱口唤到:「欣儿。」
  端木欣脚步一顿,诧异回身。
  「师父还有何吩咐?」
  端木瑢予欲言又止。娘亲说欣儿有心事,可是什麽心事,平日竟不曾听他提起?是不愿说,还是……
  「师父?」静待下文的端木欣等了又等,仍不见端木瑢予有所表示,不由略带疑惑地轻唤了一声。
  端木瑢予微微沉默。他几番思量,仍不知该如何措词。
  难道直问欣儿有什麽心事?可他既不愿让人看出,又怎会愿意说?
  未问出口的话,终是化作一声轻叹。
  「……没事,你回房好好歇著吧。」
师徒劫 第四章

  青林雨歇,珠帘风细,人在绿荫庭院。
  端木欣望见院中紧紧相贴的一双人影,脑中莫名闪过昨天方读的词句,与眼下正是遥相呼应。
  只见那林荫下,体魄较为精壮的男子压著较为纤瘦的另一个,双双均是衣衫半解,形状暧昧。见惯风月的少年一眼即知那两人在做些什麽好事,直觉要回避从月门退出,却不经意瞥见两人容貌以及底下那人一片平坦的胸膛,顿时愕在原地。
  其实两人是谁自不用多想,端木家中也就只有一对鸳鸯。可令端木欣大为错愕的是,原来鸳鸯中的鸯不是鸯,於院中交颈的,是一对雄鸳。
  那看似美丽端庄的女子,被端木骥压在身下的人,竟是男儿身!
  蓦然一道凌厉如刀的视线向端木欣的方向扫来,恼怒森冷的目光让少年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下。
  「出去!」
  一声断喝在耳边炸开,端木欣猛一回神,连忙匆匆走避。
  走得远了,他驻足回望那道月门,思绪控制不住又游回那两人身上,同时想起端木瑢予对他义母的评断。
  原来如此。原来师父指的特立独行是这样的……端木欣默然想著,自己也厘不清自己得知事实是什麽感觉。吃惊固然,更多的该是难以置信,若非亲眼所见,他恐怕不会相信那巧笑倩兮的女子竟是男子所乔装。
  但端木欣转念一想,那人女子装扮也非全无破绽。
  比如初见时他便觉端木氏身量略高,肩膀稍宽,他以为太师母是北地女子,故骨骼偏大也不奇怪;加上那惊人美貌轻易使人忽略那微妙之处,又先入为主以为师父的娘亲必然为女子,才轻易被蒙蔽;如今想来,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之处反而有了解释,反觉恍然大悟。
  然一惑方解,紧接而来又是数不清的问题。
  比如那人为何要乔装成女子?又比如为什麽明知此人是男子,师父还要叫他娘?且他那师公居然娶个男子为妻,梁叔梁婶似也不奇怪,是不知内情,还是真无芥蒂?
  端木欣越想越是不解,越想越是奇怪。平日深藏在心的疑问也一一浮出水面叫嚣──像是这未见作何营生却不缺钱银的端木家、身为男子偏要作女子打扮的端木氏、偌大宅子却只有两名老仆……
  到底他们是什麽身分?又过怎样的生活?尽管待在这里三年,少年依旧一无所知,这座宅院就像笼罩著一团迷雾,让人怎麽也看不清身在其中的人真实面貌。
  端木欣不由暗想,会不会在师父温柔的表象下,也另有一番面目?
  一时心潮起伏不定。端木欣按按额角,回房写字静心;待思绪沉淀,微微紊乱的心绪平抚,少年忽地一哂,觉得自己竟是如斯可笑。
  人生不跟那戏台一样?台上的戏子脸谱一张一张地换,或喜或乐或苦或愁,不正是人本有的多样面貌?就是他自己,不也在师父面前伪装温顺听话?……只要他们待他是真心的好,自己又何必多想?
  想罢,抛开无谓的思虑,端木欣又翻了几卷书,然後昏昏沉沉伏案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又醒来,端木欣支起手肘托住自己还浑沌著的头,感觉喉咙有些乾渴。
  「醒了?喝口茶润润喉。」倚在窗边的端木瑢予见他清醒,体贴地走至桌边倒了盏茶递过。
  端木欣怔了怔,接过茶盏呷了一口。他正暗暗纳闷师父是什麽时候来的,又听端木瑢予悠然笑道:「欣儿的字又进步了许多。虽还有些滞涩,却已渐有己身之神韵。」
  端木欣这才发现师父手里拿著薄薄一叠纸,正是自己下午用来写的那几张字帖。
  被看到自己拙劣的字迹,端木欣神色坦然地笑了笑,并不羞窘。他自己的字如何自己清楚,也晓得跟最初比起他的字已是进步颇多,但他并不满足於此,对於书法就如同他於武学上的态度──精益求精。
  一提起书法,师徒两人开始谈古论今,说起各家风范,不知不觉讲到当代几名大书法家。
  端木瑢予不禁想起一位善书的朋友,沉吟道:「说起以善书闻名於当世者,为师倒结交过一位。此人姓吴,名思罔,崇明人士,人称吴瑶泉,以此号来形容他的书法如瑶泉一般标致隽永。」
  端木欣未听他提起过这麽一号人物,又觉这称号颇为奇特,竟被人称为瑶泉,难道此人书法真有这麽好?
  於是少年挑了挑眉,半信半疑地问:「师父见过他所写的书迹?」
  端木瑢予看了看他神色,轻轻笑道:「自然见过。吴瑶泉的草庐七言帖可是赫赫有名,为师曾有幸一观。」
  「……以前从未听师父提起有这麽一位朋友。」
  「为师与这位朋友久未联系,你不知也是应当。」
  「原来如此。」
  端木欣有些遗憾,他倒是想见一见这吴瑶泉,可是听师父的意思,两人似乎相交不深,自己也不好冒昧前往拜谒。
  端木瑢予却似看透他心思,笑道:「有机会倒可以带你去见见这位吴瑶泉,不过他这人也是行迹不定,得先托人到他老家打听一番才成。」
  端木欣口中称谢,却也不强求。人与人的缘分皆有定数,能见到固然可喜,见不到也不用过於惆怅失落。
  何况他不过对此人有些好奇,见与不见,并无太大分别。
  话告一段落,端木瑢予若有所思地低下头,依旧在书房里徘徊不去。
  端木欣奇怪起来,沉默了会儿,缓缓问道:「师父,您是不是有什麽话想跟徒儿说?是不是因为上午那件事……」
  他暗指他无意在院中撞破端木氏为男子一事,却见端木瑢予抬头望来,纳闷地反问:「上午那件事?什麽事?」
  发觉端木瑢予一无所知,少年话语一滞,立即反口道:「没什麽……只是一件小事。倒是师父您要跟我说什麽?先前您几次突然喊住徒儿,应该也是有话要说吧。」
  端木瑢予蹙眉不语,来回踱步。反覆来回几次,在又一个转折时冷不防停脚,迟疑地道:「欣儿你……」
  是不是有什麽心事──他想这麽问,可一个紧张,说出口的话也跑了题:「……三月有场论剑会,是几位武林同道在太华山所召开,为师到时有意前往,欣儿你……可愿同行?」
  端木欣闻言沉默了。
  师父几度欲言又止……就只是为了问他愿不愿意去论剑会?
  他瞅了端木瑢予一眼,忽发现他神情似乎有些尴尬懊恼,恍然明白这并不是他原来要说的话,却又琢磨不出是什麽事让他如此难以启齿。
  但他虽觉端木瑢予态度反常,仍道:「能够藉此机会见识各方武林同道,徒儿求之不得。」
  然後他想有什麽话师父也该说了,却没想端木瑢予说了一句「那挺好」,就满腹心事地走了,徒留少年在书房里错愕又迷惘。
                
        
  端木骥与其妻鹣鲽情深,多数时候都是形影不离,在这日之前,端木欣未曾单独见过端木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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