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妒

第12章


女朋友是他姑妈家一个村里的,只不过那时她没往心里去而已,她又哪里料到恰巧是乔玉香呢?
  老七似乎神思极乱,也不管阿蔓愿不愿听,便自顾自地向她倾诉起来:“我和她约定,今年我还到广州打一年的工,年底就跟她把婚事办了。我原本每十天半个月都会跟她通一次电话,可是自从清明节过后,我就再没有接到过她的电话。我打电话给我表妹,问她是怎么回事,表妹却吱吱唔唔地,只说她丢人现眼,整个侏儒镇没有人不知道的,叫我别再跟她联系了。我快急疯了,表妹却死也不肯说。我怀疑她变心了,不喜欢我了;要么是嫌我穷,跟着有钱人跑了。我满脑子里整天都是这些念头,有一天在建筑工地走神,差点把推土机撞到墙上了。好不容易熬到五一,我连夜乘火车回来了,谁知她已经不在了……”一颗颗泪珠从眼眶中滚落,这是阿蔓第一次看见老七落泪。
  阿蔓耐心地劝道:“人死不能复生,还是想开些。”她家虽然跟老七家关系不好,但她决不是幸灾乐祸、落井下石之人,只是她的劝慰显得多么虚弱无力呵!“不!”阿七将牙狠狠一咬,“我从好几个人那里了解过情况,她死得不明不白,我要为她讨还一个公道!”老七说着扯直了脖子冲厂里喊:“郑高原,你这个禽兽不如的畜生,快给我回出来!信不信,你今天不给我一个交待,我把你这破厂踏平了!”周围立即响起轰雷似的回声:“叫他出来解释,不然跟他没完!”
  “呜呜”的警车长鸣声由远及近,人们很快便看到一条长龙向这边开过来,有好事者数了一数,竟达十三辆之多,后面还跟着好几辆桔黄色的消防车。警车一到纺织厂门口便嘎然而止,全副武装的公安干警利索地跳下警车,训练有素地一路小跑着冲进人群,领头的两个手挥警棍喊道:“闪开,快闪开!再不走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警察来抓人了,快跑啊!”不知是谁尖叫道。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中一阵不安的骚动,胆小些的连忙抱着脑袋撤到一边了,又不愿离开,站在自认为较安全的远处看热闹;但还是有相当一部分犹豫了一下,并没有走。老七和那四十开外的汉子,还有另外几个守在冰棺周围的人,一起霍然站起,抡起抬棺材所用的扁担,就向那帮警察迎上去。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吃了熊心豹子胆,难道想造反不成?”一个年近五十的警察冲老七他们喝道。“我们要讨还公道!”壮年汉子愤怒地一指躺在冰棺中的人,“要查清我女儿是怎么死的!”果然是乔玉香的爸爸乔大叔,阿蔓不禁为他有些担心。
  “嘿嘿,要告状你到法院去,”那为首的警察将脸一沉,“再不把棺材抬走,别怪我不客气了。告诉你,我这是在执行公务,打死了你不犯法。”“你敢,你敢!”愤怒得失去理智的人们毫不示弱,纷纷拿起手边的物品,砖石瓦片、饭盒水瓶,有什么拿什么,向警察们劈头盖脸地砸去,双方立即互相殴打起来。一个矿泉水瓶不慎扔到阿蔓身上,阿蔓惊叫一声,再也不敢留在这是非之地。
  两天以后,原本摆在纺织厂院中的冰棺已被抬走,厂院的大铁门都被砸得有些变形,门内的水泥地上坑坑洼洼,若仔细观察,还可依稀发现几缕未洗尽的紫黑色血迹。阿蔓从安陆电视台的晚间新闻中了解到,后来附近的村民越聚越多,反而将警察团团围住,连鸣枪示警都无法吓退他们。愤怒的人们又冲进镇上的办公大楼,将里面的设施、器具、资料尽情毁损。双方的冲突相当严重,共3人死亡,100多人受伤。最后还是受县里指示,要妥善处理好这一起恶性打砸抢事件。
  晚间,阿蔓到地里锄草经过老七家,发现老七整个左膀子全被包起来了,额上也青了一块。阿蔓见老七的爸爸不在,便轻轻喊了声:“老七,你没事吧?后来怎样了?”她一向挺怕他爸爸的。老七沮丧地说:“昨天镇上尸检了,结果是失足溺水身亡。”“那你和乔家的人都在场吗?”老七点了点头,随即又说道:“在场又有什么用,我们又不懂什么医学,还不是那些法医说什么就是什么。”镇上还专程从江城市请来了一个精神病医生,那个医生通过了解乔玉香欲敲诈副厂长郑高原3万块钱未果,后被人辱骂深受刺激,以致精神失常的事实,经过冗长而严密的逻辑论证,最终说明一个人在精神失常的状态下,是可以做出任何有逾常理的事情的。
  “我又问法医,她后脑勺那一大块致命的伤痕是怎么来的?他一口咬定,那是她跳水时脑袋磕在潭边的石头上了。我在她溺水的地方找了很久,倒有几块有棱的石头,但前几天每天下大雨,上面一点痕迹都没有。”
  老七忽然握紧拳头,“我死也不相信她是自己跳下去的,她的眼睛睁得那么大,死不瞑目啊!为了证明我的猜测,我还悄悄问过深潭周围的几户人家,4月31日夜里是否听到过呼救命声?那些村民一听到我问起这件事,便说没听到,显出很不耐烦的样子赶我走;只有一个四五岁的小孩,我见大人不在,就拿一块大白象的糖哄她,她说她有天夜里在梦中被一声尖叫给惊醒,吓得不得了,一定要妈妈搂着她才睡得着……没想到她妈妈赶来了,连忙吼住她,说她是乱说。”
  老七愤愤然,“要是有人恰好看到他们行凶,又敢出来作证多好啊!”阿蔓倒吸一口冷气,一只手紧紧捂住胸口:“我什么……”她刚想说“我什么都没看到”,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忙干咳几声,说了声:“我还要回去喂猪喂鸡呢,得先走了。”便慌乱地从老七家门口逃走了。
  女儿值几钱
  乔玉香的事起初闹得轰轰烈烈,最终也只是草草收场。由于乔家在法律程序中挑不出任何破绽,再没有理由闹下去,只得让她入土为安,埋进侏儒山,跟她那得癌症不治、才死不到两个月的母亲相伴。思归纺织厂出于人道主义精神,为乔家捐赠一万元安葬费。侏儒镇的人们经过了最初的新鲜和刺激之后,渐渐归于平庸琐碎,日子很快又如溪水般缓缓流过。
  时已入秋,天气依然十分炎热,曾经哄动一时的乔玉香事件也像嚼过成百上千遍的甘蔗渣,没有半点新鲜感。不过侏儒镇人还是有一点点改变的,据很多人传言,自从乔玉香死后,每到雷电交加的雨夜,靠近阎王坡那一带便回荡着一声声凄厉的尖叫,几乎整座侏儒山都能听到。有一个外地女孩子晚间经过此处,竟莫名其妙地溺死在潭中了。人们都说这里有些鬼气,从这里经过时要么结伴而行,要么连走带跑。
  只是阿蔓从此添了一块心病。深夜躺在床上,她一闭眼便能看到那双大大的眼睛直直地瞪着自己。乔玉香乱发披拂,后脑勺上血淋淋的,向她哭道:“你明明知道我是被害死的,为什么不出来做证?我就是做厉鬼也不会放过你!”说着伸出两手,每根手指上的指甲都有寸馀长,一步一步地向她逼来,而她似乎怎么跑也跑不动,厉鬼越来越近,就要生生挖出她的五脏六腑……“啊……救命……”阿蔓惊叫一声,午夜梦回,已是汗透重衣!
  她不由深深地自责起来,如果她当初及时站出来做证,或许乔玉香就能翻案了,是她害得乔玉香冤沉海底!“也许乔玉香真是缠上我了!”这种折磨日日煎熬着她的心,把她熬得面黄肌瘦、魂不守舍。
  终于有一天早晨,她做好早饭,准备去上班,出家门刚走出几步便晕倒了。沈瘸子和奶奶立即把她架回来,灌了几口热汤,她才缓过神来,泪水便无声然而汹涌地淌下来。沈瘸子仔细瞧了瞧她,见她这阵子的确黄瘦多了,关心地问:“蔓儿,这段时间你究竟是怎么了?”泪水把一大块芦席都浸得透湿,阿蔓却哽咽得说不出一字。近两个月来憋在心里的那份恐慌、忧虑此刻跟着一起倾泄而出,倒也令她感到有几分轻松。
  良久,阿蔓才抬起头说:“爸爸,我看到了……”沈瘸子是个急性子,忙催促说:“你看到什么了?快说清楚一点!”阿蔓忙向四周看看,没有陌生人,才小声说:“我看到他们杀乔玉香了!那晚天很黑,我加班经过阎王坡时,正看到他们举起根棍子向乔玉香的脑袋揍去。”沈瘸子不相信:“你刚才明明说天很黑,怎么能看到他们呢?”阿蔓争辩道:“天上有闪电啊!当时恰巧一个闪电打在他们头上方的树枝上,就像老天有眼一样!”
  阿蔓将事情的详细经过告诉了沈瘸子,最后哭道:“我不想再去那个纺织厂上班了,好多人都说那儿有鬼气,我怕!”“唔——”沈瘸子陷入深深的思索,那个纺织厂近几个月来连出大祸,的确很不吉利;看阿蔓这样子,再逼她去上班,恐怕一条命都得丢掉,沈瘸子只得勉强同意。而隔壁的立芹早就没在那儿上班了,她一边在家里歇着,一边托亲戚到外地找事做,听说不久要到一家方便面厂去了。
  阿蔓身体稍稍恢复就背着锄头下地干活了。看着阿蔓苗条的身影,奶奶用一副饱经沧桑的口吻说:“姑娘大了,翻过年头就18岁,又生得这么齐整,哪里会没一点儿波折?女大不中留啊!”沈瘸子似有所悟:“照您老的意思……”
  “赶紧给她找个婆家是正经,说不定还能卖出个好价钱。真要弄出点什么事儿来,就一钱不值了。”奶奶说着笑了,“这事儿交给我得了,你们男人管不着那么多。隔壁村里的李太婆撮合了不少人,赶明儿我托她打听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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