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妒

第8章


  打开一瞧,里面是一颗颗指甲大小的胶囊。“你不会生病了吧?”阿蔓疑惑地问道。“你看看说明书就行了嘛,说不定你也用得着哦!”立芹脸上泛起一丝红晕。这种药名叫康茵丰胸胶囊,说明书上说,这种药可以平衡荷尔蒙分泌,保持女性胸部饱满,使乳腺丰满□、回复弹性……阿蔓的脸倏地变得绯红,她害羞地以双手捂住脸,仿佛自己洗澡时被人瞧见了光着的身子:“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立芹扫兴地拿回康茵丰胸胶囊,有些委屈地说:“人家到现在都没有发育起来,你又不是不知道。买这瓶药还是我妈的主意,她说女孩要胸脯丰满一点,才能吸引男人。我已经十七岁了,要不趁现在赶紧发育起来,再过几年恐怕就来不及了。”阿蔓这才稍稍理解,只是心儿还是怦怦狂跳不已。
  阿蔓与立芹本来同是白班或夜班的,自从立芹买了胶囊以后,不知怎么渐渐地跟阿蔓疏远了些,上班的班次也渐渐错开了。由于是两班倒,阿蔓几乎见她一面都很难,幸而她本是一个沉默的人,很快又习惯了一个人独来独往的生活。即使同时下班,有时候立芹也说临时有事,推迟个把小时再回去。有一次阿蔓在路上碰到立芹,惊奇地发现她已发育得相当健康了。立芹觉察到阿蔓的目光之所在,忙一侧身,笑着走开了。
  “沈蔓,郑厂长叫你到他办公室去一趟。”这天下午四点,五组长突然通知阿蔓。阿蔓的心砰砰狂跳不已,暗自猜测,是不是自己哪儿做得不好,郑厂长要亲自训斥她?她以前在学校上学的时候,只有特别优秀被叫去帮老师改作业;或者特别调皮的学生会被叫去挨骂、罚站。而她既不优秀,也不调皮,所以在老师眼中永远是那种可有可无的一个。来到厂里上班以后,她也是最普通的一个,尽管三四年了,却从未被领导单独叫到办公室去过。带着隐隐的不安,阿蔓第一次敲开了郑厂长的办公室。
  阿蔓只在每年的数次全厂大会上远远望见过副厂长郑高原,郑厂长的嗓音浑厚有力,说起话来激情澎湃,极富感染力。有一次中途说到一半,话筒突然坏掉了,全场依然时不时爆发出雷鸣盘的掌声,短短的一小时讲话时间,竟被掌声打断30次之多。此刻,郑厂长就坐在距她七步开外的沙发上,她飞快地偷偷瞟去一眼,发现郑厂长四十开外的年纪,宽脸方颌,身形厚实,一身簇新的深蓝色西装将微微发福的腹部巧妙地遮住,应该是个标准的美男子。
  “请进!”郑厂长正翘起二郎腿,在沙发上看《九头鸟报》,那副神情严肃中又带有三分悠闲。见阿蔓来了,郑厂长一把撂开报纸,热情地拿起一只一次性杯子,用手指拈了几根不知是什么茶叶,为阿蔓泡上茶。
  “哦,谢谢,不用。”阿蔓受宠若惊,几乎手足无措。“随便聊聊,别太紧张。”郑厂长一指沙发的另一边,阿蔓拘谨地坐下来。沙发正靠着一扇窗,尽管窗外红日西斜,厚厚的红绒落地窗却被拉上了。
  郑厂长顺便给自己的杯子续上开水,说:“我平时工作太忙,有些脱离群众,今天找你来,不过是想深入了解一下你们的工作和生活情况。”原来是为这件事,阿蔓稍稍放下心来,这才发现手心里不知何时已捏出了一把汗。
  郑厂长说:“平时下班后都干些什么?有没有男朋友?”听到“男朋友”三个字,阿蔓的脸倏地变得通红,她两眼望着膝盖,使劲地摇着头:“不,我没有男朋友。一下班就回去干活了,家里事儿多。”
  郑厂长站起身来,打着背手踱了几步,说:“其实这也没什么好怕羞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阿蔓不敢反驳,只是头低得更下了,耳中听得郑厂长又问:“你爸妈都在干什么?家境好么?”阿蔓的眼神黯下来:“我妈妈前几年去世了,爸爸在卖小菜,家里还有奶奶和弟弟。”郑厂长同情地点点头:“的确挺艰难的,可苦了你了。”
  阿蔓的眼中泪光滢滢,她长年累月地劳苦,家里从来没有一个人怜惜过,现在从郑厂长口里说出来,更觉辛酸。阿蔓第一次感到,郑厂长的确挺和蔼的,并没有想像中那样高不可攀。
  郑厂长一只保养得宜的手已搭上阿蔓细瘦的背上:“没事儿,苦日子总会过去的,幸好你碰到我了。”阿蔓带着满脸的疑虑抬起头来,正与郑厂长诚恳的目光相对视。郑厂长接着说:“你是一个孝顺的好姑娘,我会考虑给你每个月加100元工资的。只要……”郑厂长已一把搂住她的肩头,缓缓地说道:“你经常来这儿陪陪我。”
  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原来这就是他的真实目的!阿蔓惊恐万分地挣脱郑厂长的怀抱,远远地站定:“我是不会干这种事情的!”郑厂长没想到她的态度如此坚决,忙乱之中失去了一向从容的气度,气急败坏地说:“别以为我会求你,有些人还巴不得呢!老实告诉你,你的那个同伴早就跟我上过床了,她现在就是一个月400块!你最好回去想清楚点,不然就永远只能拿300块!”
  阿蔓跑出去老远,心房还在狂跳不已。听郑厂长的口气,连立芹都被他玩弄了。她不愿意相信,可是从立芹慷慨地购买各种化妆品和许多高档衣服来看,也未尝不是事实。怪不得她总觉得立芹有事瞒着她呢,她想向立芹问个清楚,但也不过是想想罢了。立芹若想告诉她,早告诉她了;不想告诉她,问了也白搭。
  阿蔓怏怏地回到家里,看见三立正在跟几个同村的孩子玩跳房子,总他喊道:“三立,要回来吃饭了吧?”三立远远地答道:“我们已经吃过了,奶奶给你留了菜的。”
  阿蔓正要将盛在锅里的饭菜端上桌子,却发现桌上一张期末成绩单,顺手拿过来一瞧,上面写着:语文:21;数学:14;政治:35;体育:80,不由苦笑一声,扔过一边了。比起同龄人来,三立的智力好像差上一等,已经七八岁了,连从1数到100都不会,而阿蔓5岁就会了。三立已经读了两个一年级,成绩还是这么差,爸爸也没脸在村里四处吹嘘了。
  乐极反生悲
  转眼又翻过一年,清明前五天,纺织厂上上下下奔走相告,争相传播着一个激动人心的消息:“台湾的韩老板要来大陆探亲了!”整个纺织厂都沸腾起来了!为了隆重迎接韩老板的到来,厂里以最快的速度组成了一支迎接台湾大老板的组委会,并抽调了十馀名漂亮的女工,作为迎宾小姐。阿蔓虽然生得模样齐全,只可惜身量太小,而且面带菜色,显得过于清瘦,故此没有被抽中;立芹则幸运地被抽调过去了。
  纺织厂里里外外早就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了。厂里原来每天提供一顿午餐给工人,荤菜是没有的,就是横七竖八剁成几截的萝卜、藕片、菜苔之类的素菜也难得见一点油腥。这几天厂里却破例有几顿萝卜炖肉、芋艿熬仔排、土豆烧鸡,实实在在地让厂里打了几次牙祭。在全体大会上,郑厂长传达厂长的通知,在韩老板回大陆探亲期间,大家可以早晨八点上班,下午五点下班。最重要的是,如果韩老板问到哪位女工头上了,必须统一口径:“月工资500元,每年五一、十一、春节各放七天假;周末双休,碰到特殊情况需要加班,也是采取自愿的方式,并且付给平时三倍的工资。”郑厂长带着几分威胁的语气强调,“如果敢乱发言,就别指望以后还在这里混下去了!”
  清明节前两天,门口一大早便张灯结彩,从门前到大堂的地上铺了一层长达十馀米的猩红地毯,大门正上方有一巨大横幅,上书“热烈欢迎海外台胞回乡探亲”;两旁的还贴有一副笔墨酣畅的大红隶书对联:
  畴昔异乡同流浪三十年来如手足
  而今故国独重归四千里外隔云天
  这自然是沈瘸子的手笔,不知哪位厂领导闻得沈瘸子的大名,特意请他写的,润笔费是二十斤上好的五花肉。这件事令沈瘸子得意了好一阵子,他在村里逢人便吹嘘,仿佛打瘸腿之前的那段风光日子又回来了,连带着对阿蔓的态度都缓和了些。
  大约八九点钟的样子,厂门口停下几辆锃亮的小车,阿蔓借上厕所之机出来看热闹,心中怦怦乱跳,以为是韩老板来了。车上却三三两两地下来几位年轻的城里人,他们衣着整齐大方,手指修长洁净,鼻梁上架着眼镜,每人胸前挂一个小牌,老远就能望见牌上的三个大字:记者证,大约是镇上专门请来的记者了。他们有的一边跟纺织厂的女工和周围的人群交流,一边飞快地拿笔记着什么;有的拿出相机噼噼啪啪地拍照,炫目的镁光灯此起彼伏。
  传说中的“无冕之王”原来就是这副样子啊!阿蔓心中万分激动,正想挤到镜头中,却听纺织厂的宣传员高声喝道:“大家请让开一下,韩老板就要来了!”挤成一团的人流立即将中间的红色地毯让开一条通道。远远望见一长溜小车鱼贯而来,每辆车前都以红线系以大红花一朵,车型以夏利和桑塔那居多,惟有第三辆是宝马。车停在厂门外的空地上以后,早已等候多时的韩福和韩禄兄弟俩立即走到宝马前,韩福打开车门,掺起一位身着黑色罗马呢加长西装、两鬓斑白发的老人。宝马后座上的一男一女也下来,均五十上下,那男的与韩老人的轮廓有几分相似,想来是他的儿子;那位女士是他的儿媳。众人一起沿着猩红地毯向思归纺织厂门中缓缓走去。
  正在此刻,一阵炮竹闷雷般地从左侧猛然炸响,阿蔓被唬了一大跳,接着响起成千上万大大小小的鞭炮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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