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妖物语

第22章


  尽管是心里厌倦烦心已经达到极点,奔腾在身体里的力量几欲喷涌而出,却攥紧了双手,仍是露出笑容如六月最温暖的天。笑的脸颊都痛起来,还拼命地上扬着嘴角,弯起双眸。小人完全不能容忍,抽剑向那些孩子们刺去,坏孩子们看不到小人,身上一痛,还以为是轻尘的反击,下手的力道更重,轻尘倒在地上的时候,看到云霜的身影一晃而过,随之而来的痛疼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便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不会的,母亲不会那么狠心的,如果她看到我被人欺负一定不会视而不见的,我到底是她的儿子啊。。而心却慢慢退缩到黑暗的漩涡里去了。
  这个世界上,与自己有着深厚牵连,最希翼得到她关注的那个人一点也不在乎他,于是连自己也对自己失去了应有的重视,一切的一切,都无所谓了。在那些孩子的肆意蹂躏之下,丧失全部的自尊,也都……无所谓了,他已经没有什么心力去抗争。
  
  小人奋力地对抗着那些孩子,一次一次被孩子们踩在脚下,身薄如纸,一次一次又站起来,血染红了双眼,目眦尽裂,不断地挥剑。轻尘只觉得深刻的无力疲累,一任那些孩子伤害,待他们玩闹够了,各行散去,他仍是躺在草地上,仰望着头顶幽蓝色的天,云团斑斑驳驳的错乱其中,映得天灰灰白白如同得了白驳风一样,如他此刻千疮百孔的心。 
  小人喘着气,盔甲上染红了一片从他自己身上流出的血,已经很疲惫了,跳到轻尘身上,收剑入鞘,抬手就敲打在轻尘身上,荞麦管粗细的剑鞘落在身上,如同柳絮沾衣,无丝毫重量,“你怎么都不反抗?!”恨恨地说着,却流下了血泪。“如果连你都不重视自己,我要怎么帮你?又要别人怎么重视你?!”小人泪流的更厉害。
  轻尘只是安静地望着天,小人哭了不知有多久,不见了。
  
  眼里的天色一点一寸一寸暗了下去,不动声色地躺了不知有多久,听觉、视觉、嗅觉,完全关闭,躺在那里的仿佛只剩下空空的皮囊,灵魂早已迷失在空茫无光的无望所在,微不可闻的空中尘埃,细密交织在一起,像一张看不见的帛布无声无息落下来,不能呼吸。
  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没有期待,就没有幻灭,
  
  “小哥哥?”轻轻软软的唤声,响在耳边,稚气的声音有些怯怯的,是对我说的么?是梦么?一定是梦吧。还来不及确认,从失神中醒过来,几乎不用多去想,已经在脸上挂上笑,空空飘飘的,牵动了脸上的伤,咬住下唇,仍是笑。 
  视线里一张粉嫩莹润的孩童的脸,俯身向他看来,一双水玉样的澄澈黑眸担忧地望着他,暮色里的山雾似乎也萦绕进那双透澈明净的眼睛里去了,水色流溢,似要盈落。夕阳的余晖在孩子身后懒散散摇曳着,孩子像是半透明一样,周身笼上淡淡的金色光华,耀眼得不能直视。果然是梦呢,仍是笑。 
  
  “小哥哥,疼吗?”桂花膏般甜糯清润的童声再次响起,小手触碰脸颊的温度,伤痕所带来的热辣感觉慢慢地消退,只余清凉。眼前人脸上明晰可辨的心疼与关切,那么近。那么近。
  虽然生于世间只有短短的六年时光,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早已遍尝,从未想过有一日会被别人问及痛痒。 
  许久不曾感知的温暖,在这一刻只因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话,顷刻盈满四肢百骸,便是几乎不能承受的盛大。
  埋藏在心底的悲伤浮了起来揪痛他的心,嘴唇颤动,不过一句问询,却勾起所有拼命压抑着不愿面对的悲哀,一时间从蛰伏的幽深角落里呼啸而来,笑痕犹在,却无半点华彩。
  
  “明明是很疼的,明明心里是很难受的,为什么还要笑呢,小哥哥。不要再笑了,小哥哥这样的笑,让子萧心里好难过。如果想哭,就痛痛快快地哭出来吧。”孩子跪在他身边,原本抚在伤口上的小手,覆上他的双眼。
  失色黯淡的双眼被轻柔覆上来的小手所掩盖,羽睫轻颤在温凉的柔软掌心中,眼眶里不知不觉流泻出的温热液体,横流过眼角没入草丛。
  这是他第一次流泪,在这个孩子面前,他不用隐藏,不用遮掩,不用虚假的笑,放任自己脆弱地哭一场。他毕竟也只是个六岁的孩子啊。
  睁大了眼睛,只看得到一片黑暗,在暗的尽头有光充盈其间,虽然仍是微弱的,却足够照亮灰暗人生了吧。 
  从小孩手心传来的温度,一瞬间温暖抵达内心,平生第一次,得到慰藉。 
  
  孩子俯下身,在伤口上轻轻地吹着气,呼出的口气携着清凉的薄荷味,微甜的,凉凉的,“爹爹说,受伤了,在伤口上呵一口气,就不会那么疼了。”
  铺陈在心上的阴霾,随气流而消散到望不见的远方去了,便觉得如释重负,隐隐的有些快乐,那是许久未曾有过的情绪。
  
  在一个人最感绝望的时候,遇到给予自己温暖的人,无论如何,那个人,便在他心里占上重要的位置。
  只因这出现,恰到好处。
  从此便不能忘,是谁伸出的那一双手,给了自己最初的光明。
  
  何子萧并不是本地人,说起来,他跟轻尘也算是天涯沦落人吧,不同的是一个年幼丧母,一个年幼失父,境遇却是大不相同,何父清浅因了孩子从小没了母亲,所以事事对他关怀有加,亲情也并没有太多的缺失。
  何清浅是个药材商人,今次子萧便是随父亲一同来收购药材的,西泠山虽说山不闻名,奇珍异草却多,西泠村的人,对钱财也没有那么上心,自给自足,就已经心满意足了,也没想过要打山中植物的主意,只是空闲了去山上转悠一圈,随手采点草药,留待以备不时之需,村人大多懂些药理,所以这村里,半个医生都没有。
  何清浅也是在偶然的机会下,得知有那么一个宝地,所以每年的春夏交接时分都要不远千里跋涉一趟。
  山上有一种很珍贵的药材,萤火芝,食之明心开窍,一枚千金之价。此物夏季开花,紫色花瓣发着幽幽的光,如萤火虫的微光一般,也由此得名。花期一个月,之后结果又需一个月。
  何清浅在半山腰上盖了小竹屋,一边收购药材,一边守在此地等萤火芝结果。 
  
  今次子萧随父亲下山收药,父亲与村人议价时,他听得无聊,三岁小童黑亮亮的眼眸四下张望,看到草地上躺着一个小哥哥,就好奇地走了过去,那一低头的凝视,四目相接,揭开了二十年纠纠缠缠的序幕。
  
  轻尘伤得也不是太重,脸上有些挂了彩,云霜见了,少不得又是一顿好训,轻尘低着头静静地听了,小人又轻悄悄地冒出来,背上一捆植物比他还高,小人取下来让轻尘揉碎了把汁水涂在脸上,伤口就会很快愈合的。看着小人脸上还挂着的汗珠,轻尘很受感动,小人却有些黯然,低低地说着不应该用那么恶劣的语气跟轻尘说话,可是却不想看他无动于衷任别人欺负。
  轻尘摸着他的小小脑袋,以后不会了。小人旋即笑开了眼,又催促着他快些把药涂到脸上去,可不要破了相。
  
  轻尘接过了草药,“小哥哥。”抬眸,见是子萧,那孩子啪嗒啪嗒地跑过来,像一团薄暖绿云,轻轻盈盈地就到他面前了,手里一把药草,“爹爹说把这个敷在脸上,就不疼了。”小孩小脸跑得红扑扑的,一双黑瞳巴巴望着他,“我以后,可以来找你玩吗?”
  轻尘点头,“嗯。”小孩像得了小鱼的猫儿一样笑眯了眼睛,“爹爹还在等我,我先走了哦。”用力地挥着手,便又啪嗒啪嗒地跑走了,轻尘看着他小小的背影,牵上一个高高的男人的手,一步一步走远了。
  
  单调而灰白的生活里,突然多了一个这么灵透的孩子,他爱笑,眼睛也会笑,对什么都一副好奇的模样,爱说稚气十足的话,在他眼里什么都是美好的,便只是看着他,就从心里涌动着简单而生动的快乐。
  
  萤火芝成熟之后,何氏父子便要离开了。
  子萧跟轻尘玩得熟了,便不忍分开,泪眼朦胧地拉着轻尘的手,“小哥哥,一定要等我哦,明年我跟爹爹还会来的。”
  那是他世界里,惟一的光亮,心里虽然哀伤,仍是隐忍着不发,给了孩子一个笑,“你知道,我总会在这里等你的。”
  
  轻尘一路送到村口去,眼看着两人渐行渐远渐不见,复看了许久,才转回来。于是,剩下的日子里,只剩下等待,日历一页一页地撕去,离那个孩子就近了一些。
  
  福嫂送来些菜种,云霜在屋后开垦了一片地,种了下去,过了几个月,青青菜地里长出一种向日葵,独独一颗,却也灿烂。
  轻尘想,如果子萧看到了,一定会喜欢吧,他央福嫂多买了向日葵种了,暗暗算了时间,翌年三月种下去,六七月时就会花开遍野金黄灿灿了,嗯,那是他要送给子萧的第一件礼物,用成千上万大大的笑脸迎接他的到来。
  
  母子之间仍是冰冷如陌路,轻尘试图改善,终是无用,云霜的脾气越来越坏,稍不如意,动辄恶语相加,轻尘如履薄冰,一味地任她冷面冷言,却学了做饭、洗衣,一点点减轻母亲的负担。母亲的哀恸他看的见,她心里有伤,他无法抚平,只能尽自己所能做的做到最好。所以如果责骂了他,她会感觉好受些,就任由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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