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一笑见红楼

  被迎面微醺的风一吹，米微觉得酒意好像是有点涌上来，脚底下的步子不轻盈了，手里头的灯笼左右摇摆的幅度也更大了些，像是坐了小舟一般。
  左右左，左右左。
  眼见着，已经走进了万花街，店铺都打烊，白天格外热闹的地方，全然不见灯光，连方才还能照出人影的月娘，也不知道怎么，害羞带怯地躲进云层中，不肯探出来。
  灯笼中的蜡烛，火苗暴涨了一下，噗地熄灭掉，米微将头凑近去看，好像是她一路走得时间有些长，蜡烛原本就剩下半根，禁不起烧的，都燃尽了。
  幸好，不过几十步路，又是走熟的，米微没有当回事，将灯笼一收，继续走自己的路。
  一阵风，在脚边滚动。
  米微停下来，又好像不是风，但脚边的确是碰到了什么，不知怎么她想到官兵笑侃的那几句话，陌生人做什么，是个杀人犯，对，专门杀你这种年轻的单身女子，她用脚尖，试探着往前踢了踢。
  软软的，又不像是布包。
  在多用两分力气。
  好像是一个人，一个人横躺在她的面前。
  等她发现不对经想退后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右腿被一双手抱住，米微慌乱之中险些站不住脚，向后摔去，幸亏对方使得戾气不大，她又有了心理准备才勉强立定脚跟，腿上的那双手却没有挣脱开。
  不知怎么，米微问道一股奇怪的味道，她原先还以为是蜡烛熄灭后的气味，转念一想，觉得不是，那味道，有一些腥，有一些甜，让人十分地不舒服。
  米微咬咬牙，使出点戾气将右脚踢了出去，很闷的一声，抱住她的双手松开了，紧接着对方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声：“救……救……我……”
  还会喊救命，应该不是歹徒了，米微脑子里灵光一闪，想到那是什么味道了，血，新鲜的尚还粘稠的血液，便是这样的腥甜。
  那人应该是受了极重的伤，被她又踢在不知哪里，整个人向前翻动，折了过来，声音又大了一些：“救……救……我……，救……命……”
  米微呆在哪里，尽管嗓子有点哑有点破有点虚弱，不过她听出来，这是福先生的声音，不会错的，福先生的。
  “福先生，是你吗，福先生。”米微对着看不见的黑暗唤了两声，又不敢太抬高声音。
  “救……救……我……”换来的还是同样的话，对方可能神智已经不甚清楚，听到人声，本能地求救。
  米微跺了跺脚，她一个人也没有他法，将裙子一提，直奔后院的门，她需要喊救兵。
  敲了两声，青萍就将门开了，手里掌着灯，罩住米微煞白的脸色：“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像是见到不干净的东西。”
  米微暗暗唾弃下自己的体力，才跑了那么一小段，就呼呼直喘粗气，其实也不都是因为跑动，打扮是受了惊，心跳得格外迅速而有力，几乎都震痛耳膜，她将手里的物件往院子里头一仍，“青萍，你拿着灯，随我出来，外衣有穿吗？”
  “穿了，姐姐。”青萍应到。
  “院门捎带着，不要锁。”米微又喘了两下，“待会儿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发出叫声。”她想一想又补充道：“太想叫的话，记得用手先捂上。”
  这一下，连青萍的小脸儿也跟着发白了，又不敢多问，战战兢兢地随着她往前走。
  93：旧事重提
  油灯在青萍手中一晃一晃，像是没有飞稳的萤火虫。
  米微突然停下来，青萍收势不住，差点撞到她背后，哭丧着一张脸道：“解决诶，我害怕。”
  “怕什么。”小丫头什么都没看见，有什么好怕的。
  “我们要去见什么人。”
  “你怎么知道是要见什么。”
  “不是掌着灯么，不是见人，要灯做什么。”
  米微听她声音在抖，手又在抖，心里又好笑又好气：“没事的，不用怕成这样的，到了。”方才应该就是这个位子。
  “啊，真的有人。”青萍海事大惊小怪起来。
  米微蹲下身，对着她招招手，“你也蹲过来，将灯凑得近些，让我看看他究竟怎样了。”
  青萍咬着嘴唇还是依照她的话，将油灯送到米微的手边，她的手正按在福先生的胸口，想试探一下是否还有心跳，“姐姐，这个人已经死了吗？”
  “应该没有，有心跳，有呼吸。”米微摇摇头，“将油灯再往上挪些。”
  满脸的血污，眉毛鬓发都被粘连在一起，米微都不知道怎么方才第一个反应这人是福先生的，大概是因为声音，要是只这般死尸似的躺着，面目浮肿，又该怎样辨别。
  “是姐姐认识的人吗？”青萍认真看了两眼，还是看不出所以然。
  “是，是熟人。”米微粘了一手湿乎乎的血液，福现身身上绝对不止一处伤口，但是光线未明，看不清楚，她们两个说了一会子话，她却半点反应都没有，先前的呼救是用最后的一丝力气吗？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上一次是被打残了腿，这一次，是不是连命都一起要收回去了。
  “姐姐，这，这该怎么办。”青萍知道是熟人受了重伤，反而没有那么惊慌失措。
  “将人先弄回铺子里去。”
  “这么大个男人，只有我们两个，怎么弄。”青萍想，要是哥哥没有受伤，或许还好办些，青枫的力气很大，平日里搬动重物皆是他的活计。
  “不难，用力拖。”像拖麻袋一样的，青萍将油灯放在地上，两个人分别抓住福先生的衣袖，喊了一二三，然后同时用力，昏迷的人特别重，不然怎么说死沉死沉的，她们几乎是走两步，停一停，青萍的眼睛一直看着地上的那盏灯，用来计算她们走出几步。
  总算是将福先生拖到院门口，青萍觉得从小臂到肩胛都软了，忙不迭地跑回去将油灯捧回来，费力地再次将人往院子里面拖。
  青枫听到动静大，两个女子呼吸声比什么都重，实在在屋里子躺不住，披上衣服，缓缓的挪移步子出来看究竟，只见米微和青萍站在院子中间，大口喘气，头发都散乱着，额角还有汗迹：“你们这是在做什么。”目光一转，看到地上躺着的这一位。
  “青枫，你出来做什么，你也是病人，进屋去躺好。”米微让青萍将油灯弄得亮些，自己打出井水，先将福先生脸上的血渍擦去，她低声问道，“福先生，福先生，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姐姐，不需要去找个大夫来瞧瞧吗？”青萍问道。
  米微想问的是，是谁伤到福先生又为何要伤他，要是什么都不知情，贸贸然地去找了大夫，她总觉得好像有些惶恐，不知为了什么。
  青枫很慢很慢地走过来，弯下身，就着灯光，看住福先生的脸。
  “青枫，你也认识他？”米微觉得青枫的神情很怪。
  青枫不语，只是抿了一下嘴唇，因为有伤在身，他的脸色原本不好，这会儿更是一点血色都没有，他没有直接回答米微的问题，而是对着青萍言道：“妹妹去将远门关好，系上门闩。”
  青萍没有多问，赶紧乖乖地将门闩放好，再跑回到米微身边来。
  “这个人我见过。”青枫的声音很低，“他住的离这边不远，姓福，是个秀才，对不对。”
  “怎么我不记得这个人。”青萍还特意凑近一点看，“有点面熟，好像来过店里的，他是不是走路遥拄拐棍的。”
  “是来过店里一次，不过我说的不是这个，这个人在爹爹生前，来过我们家好几次，与爹爹也算是挚友，还经常交换收藏的古书。”青枫抬起头来看着米微，“姐姐，这个人是不是家中有许多藏书。”
  米微虽然不曾亲眼所见，听曹雪芹倒是提及过几次：“是，据说有很多珍藏的古本，很是稀罕。”
  “真的是他。”青枫眼中透露出的情感讯息实在太多，拧在一起反而让人看不明，最后他将双眼合起来，“姐姐，我们不能去喊大夫，怕是会因此给姐姐带来麻烦的。”
  “哥哥，难道说是这个人害了我们的爹爹？”青萍被青枫的态度弄的很紧张起来，只能大概地去猜测：“我记得爹爹也有很多珍藏的古书，那些线装书不是爹爹最喜欢的吗，每次天气好的时候，他都小心翼翼地搬动到院子里。”
  一本一本，推开来晾在干净的竹匾中，青萍那时候还不太懂事，摇摇晃晃地走过去扑在爹爹怀里问：“这些是什么。”
  爹爹回答：“这些事爹爹的宝贝。”
  “那么萍儿呢，萍儿不是爹爹的宝贝了吗？”
  爹爹用力地在青萍的苹果脸蛋上亲两下：“萍儿是爹爹最大最大的宝贝。”青枫站在他们身后，有微微的风吹过，空气里是书籍那种带着墨香的特殊味道。
  淡淡的，淡淡的。
  最后都如同山水笔墨画一般散开来。
  “爹爹死后，那些古书都不见了踪迹，是不是这个人为了抢夺古书，陷害了爹爹。”青萍的声音尖锐地像一把利器，又不知能够伤害到谁。
  “妹妹，你说错了，这个人其实帮过我们很多，的确最后那些古书都落在他的手中，那是因为家里没有钱，那个女人要将爹爹的珍藏贱卖，被他的得知以后，匆匆赶来，才挽救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