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泪的风铃

“想得美？”她口里虽这样说，但身子早已水蛇般地绕在江涛脖子上。
江涛起床把窗帘拉开，让月光铺满房间……
两人震得地动山摇，梦雪叫道：“亲爱的，我都疯了——你掐死我吧！”
江涛压到她身上，一次次地进入丛林带，每深入一次都发出呐喊：“亲爱的，让我们一起死吧——就这样肉贴肉，永不分开！”
梦雪那融化在月色中的洁白身子，犹如一条扭动的白练带，微风鼓荡，青春激昂。
月色如练，银光泄地。房间里一片朦胧浪漫，柔情似水——月色真美啊！
第六节
深圳是一座没有季节更替的城市，日历一页一页地翻过去，眼前的景色仍是花红草绿，水暖天蓝。山也还是那个山，水也还是那个水。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时间的流逝，年轮的更替。
人们不能从大自然中感受岁月流逝，却可以从规律性的商潮中把握时间的脉搏：春节来临，街上的商铺摆满了各种烫金溢红的“利是”包，五颜六色的贺年卡，商店的音响，反复播放欢快、激昂的《迎新春》旋律。
最能牵动打工者心律的春运潮，也在报纸、电台、电视台等宣传窗口隆重亮相，海陆空各路交通运输部门，纷纷设立购票窗口和订票热线……
深圳移民急遽膨胀，全市500多万人口，暂住人口占80%。春节期间的深圳，就像一座巨大的候鸟森林保护区：年前是鸟雀倾巢往北飞，年后是鸟雀结伴朝南归，来回客流量达500多万人次——差不多把整个深圳居民搬迁了一遍！
对于打工者来说，一年中所有的节日都是在漂泊中淡忘，唯有春节意识特别浓厚：一年的艰辛、一年的相思、一年的期盼……都积聚在春节里集中爆发。
回家过年成了打工路上的加油站——结束过去，开辟未来。要是春节不回家，就会像一场没有序幕、没有结尾的电视连续剧——让人翘首一年，遗憾一年！
梦雪问江涛：“亲爱的，今年你回家过年吗？”
“我本来每年都是回家过年，今年有可能她和女儿会来深圳过年。你呢？”
“真没劲！我还以为你不回家过年，我就陪你一起在深圳过年，享受两人浪漫世界。既然你老婆来深圳过年，我就只得回老家了——让你们一家人过一个团圆年吧！”梦雪深感失望。
“谢谢你的理解！不过，买一张火车票可比登天还难，我陪你去排队吧？”
“多谢啦！我一个人受罪就够了，何必还搭上你陪我受罪！”想到买火车票，梦雪的眉毛就皱成了疙瘩。年关的深圳，购一张春运火车票，足以让你掉一身肉！
偌大的深圳都市，除了一趟直达长沙的火车外，再没有起点站的火车，都得由广州中转全国各地。
对于打工者来说，坐火车回家是各种交通工具的首选——安全、便宜。对于归心似箭的打工者来说，火车站小小的窗口，就是他们的“家”，是他们必须朝拜的圣地，能从那里买到一张车票，就等于到家了。
预售春运车票的首日下午。梦雪来到火车站。天呀！一条购票长龙早已从售票大厅蜿蜒甩到建设路上，前不见首，后不见尾，绵延四路纵队，成千上万人。梦雪只得从“龙尾巴”处接上茬，随着队伍乌龟爬行似地缓缓向前挪……
下午6点，传来下班的消息，要到第二天早上8点，才能重新售票。暂停售票的消息，丝毫没有影响购票人的热情。长龙里无一人放弃，许多人还带了报纸、毛毯，准备通宵熬战。
梦雪掏出一本闲书，对着昏暗的路灯读起来，以冲淡等待的焦虑。
排队的长龙中，有的三五成群用家乡话聊天，有的坐在地上打盹休息，有的围坐在一起玩扑克牌，有的一个劲地抽闷烟……空气中飘荡着一股香烟与臭汗混杂的味道——地上报纸、烟蒂、果壳、痰痕，一片狼藉！
夜越来越深，风越来越寒。气温开始骤降，排队的人们不管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都毫不介意地一个靠紧一个，相互用体温取暖。一些人穿起了棉大衣，一些人用毛毯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几个小伙子更是别出心裁，从商店门口捡来纸壳箱，拆开来绑在身上，抵挡黎明前的寒风……
正当梦雪不知怎样度过这漫漫寒夜时，远处传来“梦雪——梦雪——”的呼唤声，她听出是江涛的声音，连忙应答：“江涛，我在这里！”
梦雪看见江涛手里抱着毛毯四处张望，站起来拼命地挥手：“江涛，这边！”
江涛终于看到了，加快脚步跑过去，把毛毯裹在梦雪身上：“看你冻得嘴唇都发青！”
“涛，谢谢你！”梦雪感动得眼含热泪。一切的寒冷都被驱散了：毛毯是暖的，江涛的手是暖的，两人的心是暖的——梦雪被一股暖流包围，脸上泛起了红晕，“涛，你真好！”
漫漫长夜，飕飕冷风。十几个小时，人们不敢吃，也不敢喝，更不敢上厕所，生怕被人加塞。
人人都在心里给自己鼓劲：坚持就是胜利，买到车票就等于回到家！漫长的队伍中，没有一个“变节者”，人人都那么精神饱满，充满期盼——他们以打工者的坚毅和信念，构筑起移民城市冬夜里一道别致的人文景观！
早上8点，售票厅的铁门徐徐拉开。人们精神为之振奋，满以为队伍至少可以向大厅内移进几十米，当江涛探头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原来大厅里昨天夜里就“关”满了人！
售票不到半小时，便传来广州到成都票已卖完的消息。江涛和梦雪怎样也不相信，只当是多嘴人误传信息。
他们心里暗暗给自己加油，近了，快了，只差十几个人。漫漫长夜都熬过来了，还不能坚持这最后半小时吗？拼命也要坚持到窗口！
接近窗口，梦雪站到队伍外，江涛为她作最后冲刺——
十几分钟后，终于轮到江涛，他心里涌起一股胜利在望的喜悦。他望了望站在一边的梦雪，用手指对她勾出“V”字形状——胜利在望！
江涛挤进窗口，递上钱说：“买一张广州到成都——”
他还没说完车次和时间，售票员就把钱推了出来：“成都的票，早卖完了！没看到告示吗？下一个——”
江涛自讨没趣，抬头看了一眼窗口上潦草的告示，好像犯人看到判决书一样沮丧，他绝望地垂下头……人早被无情地挤出了队伍！
江涛拉着梦雪的手，无可奈何地挤出人海，失魂落魄地走出售票大厅。
两人正在下台阶，几位票贩子蹿上来：“先生，要票吗？全国各地的都有！”
江涛气得差点把唾沫吐到那些幸灾乐祸的脸上。这些“黄牛”雇用无业游民大量套购火车票，囤积居奇，牟取暴利。他们非常狡猾，身上并不带现成票，等你说妥了价钱后，再另约“交货”地点，弄得执法人员也毫无办法。
江涛想花高价为梦雪买一张票，但被梦雪制止了。她压低声音对着江涛的耳朵说：“这些票贩子的票，价格太贵，有可能是假票，千万别上当！”
“没买到票，你怎么回家？” 江涛担心地问。
“那就只好坐汽车回家。买汽车票不是太难，但就是票价太贵，人又辛苦，又不安全！”梦雪无奈地说。
打工者哪一天可以不为一张归家的票而辛苦呢？等待吧——牛奶会有的，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第七节
春节前两天，江涛刚送梦雪上了去成都的汽车，又到火车站接妻子肖娴和女儿妍妍来深圳过年——这是一家三口难得的一个团圆年。
妍妍刚满11岁，读小学五年级，人长得就像画中人一般：黑黑的头发卷成两束燕尾巴，细细的眉毛像一轮弯弯的月牙，圆圆的眼珠像猫的眼睛透明发亮，薄薄的嘴唇下掩盖着两排洁白如玉的牙齿。
妍妍穿一套鹅黄色运动衫，走起路来一蹦一跳，像一只活泼可爱的小白兔。
正月初一、初二两天，江涛就带妻子和女儿玩过了世界之窗、民俗文化村、西丽动物园等景区，拍了两卷胶卷，全都是妍妍各种造型的靓照。
走在路上，妍妍左手牵爸爸，右手牵妈妈，三口之家，其乐融融。
正月初六，轮到江涛值班。偌大的公司办公楼，只有他和一名保安员守候。江涛捧着一本书看，消磨时光。
突然，电话响了。江涛揿起话筒，传来对方的问候：“新年好,麻烦找江先生。”一位小姐的声音。
“我就是！”江涛觉得这声音很熟悉。
“江涛，猜得出我是谁吗？”
江涛很快就判断出来：“你是柳梅!”
高中毕业近20年，他们很少联系。因为梅在地区技校当教师，而江涛一直在县城，后来又远走深圳。
“你近来好吗?”江涛关切地问。
“好，总算摆脱了枷锁，办完了离婚手续。”梅话语中含有一种沧桑和无奈。
“哦？”江涛不知说什么好，早听说她和丈夫的关系不融洽，没想到终于分道扬镳。
“我早就想换一种活法，希望你能帮助我!”梅认真地说。
“一个女子出来打工，千万要慎重啊!”江涛也无力帮助她。
“我不是心血来潮，多年来我都渴盼南方寻梦，我现在已经到了深圳银湖车站。你来接我，好吗？”梅的口气不容置疑。
“好，我马上到！”江涛放下电话，心情很复杂：一方面高兴能见到初恋情人，一方面又为安排她的吃住犯愁。
江涛打的来到银湖车站，走进候车室，就看见那个熟悉的背影：“柳梅！”江涛惊叫起来。
梅闻声起立，迎上前去：“江涛，终于见到你啦，这一切好像在做梦！”
眼前的梅，比想像的憔悴得多：白皙的皮肤,略有些黄黑；润泽的脸庞，也因旅途劳累而显得疲惫；唯有那双丹凤眼，还是明眸亮丽，目光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