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风月传

第21章


  年纪较轻的守兵愣住了,不知是该接还是该拒绝。
  满脸络腮胡子的老兵一看,赶忙接住,然后冷冷的问:“贵姓?”
  醉汉道:“卯金刀,刘。”
  “来洛阳贵干?”
  “本不想来,是司马府召来的。”
  老守军点头,把酒交给同伴,一扬手道:“刘先生,请!”
  刘伶又笑了,似醉非醉的打量了老兵一会儿,叹口气道:“足下若多喝些酒,少说两句话,只怕还活的长些。”
  老守军不信道:“现在呢?”
  刘伶摇摇头:“只怕是活不长了。”
  路人指指点点,都道这醉汉定是疯了,刘伶仰天大笑,躺在车上扬长而进洛阳城。
  刘伶高声吟道:“今朝有酒今朝醉,那关旁人是与非!”
  众人皆笑,刘伶大笑。
  只有赶车的伙计笑不出来,他知道先生来到洛阳就再难回去,虽然天子脚下高官厚禄,可终究没有在江南小村里快活。
  刘伶又何尝不这样想呢?
  洛阳城东有家杨记客栈,地方不大却很敞亮,刘伶以前最喜欢在这里落脚。
  街还是旧日的街,门楼还是旧日的门楼,刘伶感叹,不知老友店主杨二依然在否。
  刚走到客栈门口,就听屋里一片训斥的声音,刘伶笑了。
  只有杨掌柜训伙计才会发出这种声音,在平时,这里本是很安静的。
  刘伶一挑帘拢,高声叫道:“老哥!你还好?”
  杨二一愣,走过来上下细细一瞧,恍然道:“这不是刘先生嘛!你怎么又来洛阳了!快请进。”
  杨二又惊又喜,喜所喜者,故人又来,更是酒友,惊所惊者,他知道刘伶根本就不想呆在洛阳,两人道别时刘伶曾对他发誓终生不回洛阳,他们的离别当是永别。
  刘伶望着昔日的故友,唯有苦笑,他知道杨掌柜在想什么,于是他道:“这次来我带了好些好酒。”
  杨二点头微笑,叫伙计把酒都搬了进来,安排了上好的两间屋子,杨二其实年近花甲,但杨二就是杨二,名字本来就不以年龄来分的。
  所以刘伶总喜欢叫他杨二,杨二却总称刘伶刘先生。
  虽同为买卖人,终究有些区别的,但在美酒面前,这些区别似乎淡然了。
  杨二首先举杯:“刘先生,此次来洛阳又是应司马懿之诏吗?”
  刘伶点头叹息:“其实主要是我好友举荐,看在朋友的面子上我才来的。”
  杨二冷笑:“先生何苦自欺欺人呢!当今天下只怕就是司马氏的天下了,魏主无能,司马氏当道,刘先生为这种人卖命,小老儿所不齿。”
  刘伶万万料不到平日老实本分的客栈掌柜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只觉脸上发红,急忙仰脖大喝一口,却呛的连连咳嗽。
  杨二明白,故意道:“先生请听我一言,小老儿一辈子生于乱世,谁做皇帝谁掌权老汉本不在意,又怎奈何我不犯人,人却要犯我,我又怎能咽下这口气!”
  刘伶一怔,放下酒杯道:“莫非司马家的人欺压到了你头上?”
  杨掌柜叹道:“也可以这样说吧,欺压我的虽不是司马懿老贼,但也是他们家的走狗,先生还是早来了几日,只恐怕过了月末这家客栈就不姓杨了。”
  刘伶忙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杨二道:“哎!尚书郎奉命要在这块地上建伏波将军府,下个月动工。限我们月底要搬走。”
  “哪个尚书?”
  杨二摇头苦笑:“除了新任的山尚书还有谁?”
  杨二犹自喃喃的诉说心中的不平,刘伶啪的把酒杯摔成了粉碎,站起来就走。
  杨二愣住:“刘先生!你这是要做什么?”
  刘伶头也不回道:“我这就去为你讨回公道!”
  等到掌柜追到客栈外,刘伶已经亲自驾起马车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杨二扼腕叹息,只道刘伶并没有喝醉。
  而刘伶的确已经醉了,一个在江南到洛阳一路上喝酒的人怎能说不醉呢?
  刘伶驾着马车,犹如骑着战马,口中直喊道:“冲啊!杀啊!”逢人便问尚书府在哪儿。
  路人纷纷侧目,有些被刘伶抓住脖领子,迫不得已说出了地址,刘伶大笑,复又高歌,就像疯了一样。
  刘伶到处,街上买卖摊铺都急忙收场,小孩都被大人撵回了家,贫嘴的媳妇借机数落爱喝酒的丈夫,“看!马车上那个疯子就是你的榜样!”
  刘伶心中似有怒火燃烧,而又得不到发泄,只有策马扬鞭,车上未卸下来的酒坛子响了一路,有些干脆被刘伶顺手砸下车。
  就这样从洛阳东市直跑道洛阳西市,转了大半个城才来到山尚书府。
  刚到府门,刘伶就大喝:“山涛出来见我!”
  守卫兵丁大惊,急忙上前喝止,刘伶抄起酒坛砸向兵卒。
  兵卒闪身躲过,一个飞奔回府禀报。
  山涛闻听有个醉汉门前闹事,很是惊讶,旁边嵇喜道:“不劳老哥哥费心,待我把这醉汉抓来交给哥哥审讯。”
  山涛微微一笑:“如此有劳贤弟。”
  望着嵇喜的高大的背影,山涛总有些愧疚和歉意。
  头次保媒险些化喜事为丧事,山涛总觉得对不起司马氏兄弟,更对不起嵇喜贤弟,他明白嵇喜是深深爱着小莺,小莺或许也乐意嫁给嵇喜,又怎奈何好事多磨。
  嵇喜正一肚子的难过,也得不到涣然冰释,迈步出门就见到个容貌丑陋的醉汉与守卫纠缠在一处,醉汉帽子也掉了,衣服也破了,仍然是不依不饶。
  嵇喜大喝一声:“都给我住手!”
  守卫兵丁认识,都退了下来,刘伶只道山涛出来了,忙抬头瞪眼瞧看。面前站着不是山涛,却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
  刘伶乜斜着醉眼道:“你是谁?”
  嵇喜并不认识刘伶,喝问道:“醉汉,我问你是谁?竟敢来尚书府门前撒野,你摸摸头上有几个脑袋。”
  刘伶冷笑:“快叫山涛出来!与你很不相干。”
  嵇喜也冷笑道:“告诉你,我就是江夏太守嵇将军,在我面前休得放肆!”
  刘伶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道:“城东杨记客栈附近可是要修你的府邸?”
  嵇喜讶然道:“醉汉,你怎么知道?”
  刚说完这句话,刘伶的酒坛子就飞到了,嵇喜忙用手一挡,哗啦声响,酒水四溅,弄污了嵇喜的新郎新装。
  嵇喜大怒,在嵇喜堂堂男子汉眼里,一件新衣又能值几个钱,而在嵇喜心中,他始终盼望着小莺还能回来,还能与他言归于好。
  于是他的新郎装始终没有脱下来,如今却被个丑酒鬼给弄脏了,嵇喜怎能不怒?
  嵇喜一把就把刘伶从地上拽起,然后又丢在地上,喝道:“绑了!”
  刘伶只觉天旋地转,险些没冒了泡,边挣扎边破口大骂,嵇喜只当充耳不闻,疾步走回厅内。
  山涛正在伤感,忽见嵇喜气冲冲的回来满身酒气,笑道:“兄弟莫非掉到酒缸里不成?怎么如此狼狈?”
  嵇喜没好气道:“我原本指望出去能见到小莺回来,不料到却见着个丑鬼,还把衣服弄成这样。”
  山涛道:“贤弟息怒,快去更衣,容我惩治这个胆大包天的酒鬼。”
  嵇喜刚要转身,就听门外酒鬼大笑:“哈哈,小莺再也不会回来了,小莺已经死了。”
  嵇喜听的真真切切,忙跳出院中喝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刘伶此刻全明白了,也清醒了几分,路上遇到的姑娘说小莺死了,看来正是要告知给他,要拆杨二客栈建将军府的也是他,于是刘伶冷笑,仰起头故作不知。
  嵇喜越是着急,刘伶越是高兴,嵇喜看来硬的不行,只好软求:“酒先生息怒,刚才小子错了。”
  刘伶生平第一次听到旁人叫他酒先生,不由一笑:“哦?你现在才知道错了?”
  嵇喜恨不得像捏个臭虫把这酒鬼捏死,脸上还得陪着笑,深深一揖:“先生若知小莺姑娘的下落,还望赐教,鄙人一定有重谢。嘿!还不快给先生松绑。”
  刘伶做梦也没想到三言两语就能让这热血男儿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知道将心比心,换成自己是他,绝不会有这么大的转变的,这又是为何呢?
  
第二十二章 有缘千里一笑逢
 却道嵇喜将军对醉汉深深施了一礼,不仅刘伶纳闷,捆绑刘伶的家丁也颇觉奇怪。
  自从嵇喜来到山尚书府,家丁仆从们就以嵇将军为榜样,都道他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却不知这么心高气傲的人居然会向个醉鬼赔礼。
  家丁甲暗道:或许是我们这位嵇将军气糊涂了,沾染上了酒气?
  家丁乙直摇头:刚才还打的不可开交,这酒鬼险些就被将军摔死,如今将军却如此多礼起来,真是奇哉怪也。
  刘伶冷笑:“这位爷前倨而后恭,究竟为何?”
  嵇喜不答,只是追问:“先生可真的知道小莺姑娘的下落,她到底怎么样了?”
  嵇喜满脸都是急切,刘伶酒劲已经过去,故意翻白眼道:“嗯?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我的确见过一个姑娘,她说了,哦!你怎么还不请我进屋呢?”
  嵇喜又气又恨,但又不敢得罪,只好手掌轻扬,微一弯腰道:“小子年轻气盛多有冒犯,还望酒先生宽恕,先生请!”
  刘伶也没道请字,大摇大摆的晃进屋中。
  山涛右手托着茶盘,左手提着茶盖,双目似闭非闭,专注的品味,听到门吱呀一响忙道:“兄弟可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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