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识君心

第15章


「你究竟要我如何?」无计可施,霍西官只有沉声问道。
「滚。」三弦冷冷道,「愿此生再不相见,霍西官。」
若他再留在此地,那就是逼他去死了——霍西官岂会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沉吟片刻,终于还是一言不发的掉头离去。
待他离开了院子,三弦才放下手里的匕首,怔怔的看向瓦罐里的那一堆灰烬,苦涩的笑起来。
五更天,鸡啼声声,天色将明。
算着城门也快开了,三弦仔细清理了一下包裹里的东西,离开土地庙往城门那边去。
到了东门,城门才开,从城郊进来卖新鲜蔬菜的农户,急着去外地经商的客商,还有各色行旅,来来往往,初显出云州城的热闹。
他在一旁看了好一会儿,确定并无霍府的人在附近,方才放心的上前。
「这位公子等一等。」才到门口,一个老军便叫住了他,「公子可是姓赵?」
他心下一沉,「不,在下姓王。」
却见老军向边上使了个眼色,「正是要寻王公子。」
边上一个壮实军士低声道:「云王有请。」
他看了看四周,这才发现守门的军士中有两人是云王府中的人。
心知这番是逃不过了,必然是云王那里出了什么差错,只是究竟出了什么差错他此刻一点头绪也没有,「那么就劳烦两位带路。」闭眼叹了一声,他向那两人道。
于是三弦一路被两人不动声色的押送回了云王府。一大早王府中的人还未全部起来,两人径直将他带去了后院,院中空落落的,一个下人也没有,却见云王披了件石青的袍子,正站在院内最大的那棵梨花树下头仰头看着。
树上梨花已经是凋落到零星稀疏,可云王看过去的目光,却温柔的好像见了什么不世出的胜景。
带他来的两人一声未出就退走了,他等了好一会儿云王也没动静,只得自己先上去见礼,「王爷,不知唤三弦回来,所为何事……」
「啪!」冷不防云王一记耳光扇得他眼冒金星。
「没用的东西,连这么点事也办不好,这些年白养你了!」
「王爷息怒。」三弦赶紧下跪,擦去嘴角血丝,「不知三弦出了什么纰漏,惹得王爷不快。」
一方小印被弃至他面前,「这是假的。」
他拾起一看,果然就是自己从霍西官那里盗来的半方「霍」字印信。
「此印是小人从他怀里盗来,绝不可能有假。」
「你这么肯定?」云王冷笑。
「小人斗胆问一声,王爷如何确定此印是假的?」他一咬牙,此刻怎么也要争上一争。
「本王也曾说过,此印是霍家的信物,印分为二,就在方才,霍西官已取了另外一半来试过。」云王没好气地说道。当时他看盖出的印鉴天衣无缝,只道是真的得手,却不想霍西官见状只是笑了笑——
王爷想必不知道,我霍家的印本就是天衣有缝,以警示霍家的子弟月满则亏,极盛而衰这个道理。
当时那人的笑脸,怎么看怎么可恶。
其实此印是真是假也不是事情的重点,只是好不容易能拿来要挟的筹码……
忽然他心念一动,低头看向正跪着的三弦。
「既然是小人的过错,小人无话可说,任凭王爷责罚,只求王爷放过……」
「住口!现在岂有你说话的分!」云王一拂袖,将一把短剑甩到了他面前,「你也知道错了,自行了断就是。」
三弦全身一震,踌躇片刻,终究伸手拾起那把短剑。
生如蝼蚁,生何可恋……只是自己若死了,小七……
可云王已经下令,他又哪里有选择余地。
颤抖着手慢慢举起。
「慢着!」有人大叫着。
三弦只觉得手腕被石子击得一痛,短剑脱手,抬起头来,已经有些模糊的眼中看到熟悉的人影快步跑过来,随即身子被人拉起,狠狠拥进怀里。
听声音便知道是那个人了,但此刻他已无力推拒挣扎,没有用,他做了那么多事,到头来还是没有用,只能在如此狼狈的情况下被这个人轻而易举的救下……
「王爷何必如此?」霍西官看向云王,后者正面露微笑好整以暇。
果然,押中了,这个人比印信更适合作为筹码。
关心则乱,对什么上了心,就是这样的悲哀。
「这下人手脚不干净,我替霍兄处治了他。」
霍西官知道他的心思,但这话冠冕堂皇,他也无可奈何,「王爷息怒,这不过是我二人间的一些误会,谈不上什么处治。」
「霍兄这般说是不知道他的底细了,」云王淡淡一笑,「话说四年前这下人在大街上偷了我的钱袋,失风后百般求饶,我望他改过自新才留他在府中给他个差使做,谁知他还是劣性难改。」 
他每说一句,霍西官便感到怀中人一阵颤抖。于是知道,所言不假。
「不信霍兄可以问问他自个儿。」
他才想说不必,却听怀中人一声低笑。 
「王爷说的不错……」 
 他低头去看,正见三弦抬起头来。
「大官人,自当年一别,三弦身无所长,只好在市井中……偷盗为生。」
他唇边凝结的笑容,苦涩无比,怨恨无比。
他的恨意,此刻清清楚楚的展现在霍西官面前。
原来,我曾将你逼迫到如此境地么……
本该是瀑下抚琴,湖畔听音的人,本来那样文雅干净的人,却因着他的缘故,落到潦倒不堪的地步……
「还有——」云王又要发话。
「还求王爷止言吧。」再说下去,要将三弦置于何地?
霍西官苦笑道:「王爷所求的,不过是那个人的下落,又何必如此苦苦相逼,难道一定要逼死三弦不成?」
听他口气松动,云王立刻改口:「要是你一开始就肯说,我又何必玩这许多花样。」他说罢一笑,年轻的面容一扫平日的冷淡,变得异样热切起来,
霍西官看了看怀中的三弦,只见他正惊疑不定的看着自己,心念一动,当下下了决定。
「那个人的下落,西官可以告知王爷,但也请王爷答应我一件事。」
揽着三弦的手臂又紧了紧,他拿出生意人讨价还价的架势。
「但说无妨。」云王满口答应,「只要你肯说,本王什么事都可以答应你。」
他这般说,就好像对于他来说,举世的一切——
都不如霍西官口中那个人的下落来得重要。
再次进入霍府的时候,三弦看到侯管家在大门口恭恭敬敬的站着向他施礼,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自己也觉得好笑,他昨夜离开,打定了主意要远去天涯,却不想短短几个时辰,便又回来了。
狼狈,就好似戏文里的孙猴子,再如何作怪,都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被霍西官带着回了小筑,他送他进屋,两人在杨边坐下,霍西官看了他许久,轻声道:「折腾了一夜,要不你先休息会儿,我晌午再过来。」
没得到任何回答,不过这也在他意料之中,自嘲的笑笑起身正要离去,却被三弦扯住了衣角。
「三弦?」
「告诉我,你是何时发现破绽的?」三弦抬眼看向他。
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他,「那天我曾问你,要不要把洛七接过来,你想也没想就一口回绝了。」指腹忍不住抚过他的脸颊,「你这样的一个人,明明就重情的很,却回绝得这么干脆,我自然要疑心……
「怕不是王爷以他作了要挟,你怕我去要人反而引起王爷的疑心,是不是?之后我只要对你举动再稍加留心,查探一番,自然就能知道端倪了。」
原来,就是败在那一句话上。
三弦怔怔的笑起来,他说的不错,那日清明节湖上相逢,王爷言语中有催促威胁之意,迫得他不得不向霍西官示好以降低他的戒心。
而之后霍西官提出要接洛七过来,当时自己也的确是担心王爷起疑心对洛七不利,才尽力劝止,没想到就是那一瞬间的真情流露,使得他功亏一篑。
但这个人也当真是心思缜密,步步为营。自己是斗不过他的,连想在他的阴影下暗暗偷生都不可能。
只要他想,随时都能把自己拉到明处,为所欲为。
深深地叹了口气,「果然是我不自量力。」
以为可以骗过他。
「别说些有的没有的……」霍西官俯身用额头抵着他的,「你也该累了,歇着吧,晌午我再来看你。」
三弦眨了眨眼,倒头往榻上躺过去,顺手扯了薄被蒙头盖上。
再掀开被子时霍西官已走了。
许是真的疲累,过了不多会儿,他便静静沉入梦乡。
「三弦,醒醒。」
其实霍西官开门进来时他已经醒了,但听到他说话才不情愿的睁开眼,看窗外阳光正好,果然正是晌午。
霍西官笑着看他有些迷糊的模样,向门外叫了一声,「进来吧。」
只见门外有个少年轻手轻脚的跑了进来,「师父。」
正是洛七。
「我刚把他接来。」霍西官本想让他高兴高兴,却发现他在看到洛七的瞬间,眉宇间却闪过戾气,心念一转就知道他又在胡思乱想,一时间也无法可想,「你们师徒说话,我先走了。」
等他走了好一会儿,三弦才招洛七过来坐在榻边,「大官人接你来时说了什么?」
「他说师父你以后就是他府里的琴师,我是师父的徒弟,当然也得跟着,他还说那天听戏的时候听我弹得不错,有些根底,要是我还想精进他会替我寻名师的。」洛七说到这里不忘讨好一下师父,「我要什么名师,有师父还不够么。」
「拍马屁……」三弦一拍他的脑门,师徒两个笑起来。
「师父……」忽然少年似乎发现了什么,「你的手……」他看着三弦裸露在外的左手。
细细的伤口已经结了暗红的痂,只是长年被布套遮着的左手肤色白的异常,两相映衬下有种诡异的艳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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