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识君心

第10章



霍西官却是一怔。
好不容易……
脑子里冒出这么一句话。
好不容易才得这个人此刻这没戒心的样子,平平淡淡的这么一句话。
他却不知道他是算计他呢……他本想他是琴叟的徒弟,或许会知道《广陵散》的事。
可他不知道。
想来也不是没有可能,当年琴叟在盛名一时的时候销声匿迹,或许就是因为知音人已亡,便想将这名曲也随葬了,是以连最亲近的弟子也没有告诉。
就像孟云嘉说的那样,现在的三弦,已经没有了最初的利用价值。
但是……
之前对孟云嘉说的那个理由,他自己亦明白只不过是个借口,他真正的想法是对这个人起了好奇——虽然七年前曾亲密到那样的地步,但对于真正的三弦,他根本就不了解。
七年间,偶尔回忆的时候,会不知不觉将他与丁茗重叠,以至于他本身面目却模糊起来。
但这些时日的相处,却让他看到以前不曾看到的东西。
说起来他虽然不习琴道,但好坏倒也多少分辨的出来,云王府中那个少年小小年纪琴艺已经颇为可观,那三弦这个做师父的想来更是高明。
还有那些信手拈来的鉴琴之道,比起名家来并不逊色,他不愧是琴叟的弟子。
可是……他的手被他毁了。
他如今在云王府做一名区区的下人。
纵然有惊动世人的技艺,纵然本该有顺利的前程。
也都已经因为他而失去了。
他想自己确实欠了这个人不少……
更不用说他眉目间,那甚至睡梦中也不曾消减的忧苦之色。
这七年,他是怎么过来的?
霍西官发现自己七年都不曾想过这个问题,当年他盛怒之下将三弦逐了出去,后来虽然经南眉解释怒气消退,也知道自己将怒气发泄在三弦身上是有不对,却不曾动过找他的心思。
南眉说的是,霍家都是些狼心狗肺的人。
他早该来找这个人,早该找到这个人。
他早该待这个人好一些。
更好一些。
他明明是个无辜的人,明明是个很好的人……
所以现在,他不想放手。
「三弦,」忍不住俯下身去额头抵着他的,「费神的事就别做了。」
「那怎么成,大官人本不就是想我来帮忙?」
「你又不欠我什么,何必听我的呢?」
三弦被他这么一说,忍俊不禁笑起来,他也忍不住笑了。
笑着笑着,他见三弦眼皮打架,知道他还是犯困,于是找了个因头先走了,回头看看三弦又睡下,才真的安心走了。
5
霍府的厨房里今日下午有些小忙碌,掌厨的师父正做杏仁千层酥,这道点心工序繁复,能做的人火起,可就因为日前霍西官在外头尝了一次之后说好,掌厨师父便死皮赖脸去了云州有名的点心铺子里学了半日,今个儿回来献宝来着。
将一碟刚烘好的千层酥摆在了案上,掌厨师父转身又看火候去了。
藕色衣裙的小婢蹑手蹑脚的进了门,左右看看没人,从怀中掏出一包药粉,飞快的在每块千层酥上都撒了一些,粉末与原有的糖粉混在一起,丝毫看不出破绽。
「映雪!」忽然外头传来叫声,小婢手一抖,药粉险些失手,外头的人很快就进来,她只来得及将药粉塞回怀中。
「你在这儿呀,」进来的嬷嬷一见她就眉开眼笑,「来了一批新绣样,我眼睛不好了,你快来替我瞧瞧。」
「赵嬷嬷,我还要……」虽然出口推拒,奈何赵嬷嬷耳力不佳,不由分说拽着她就出去了。
不多时,碧落又蹦又跳的跑了进来,恰好掌厨师父从里屋出来。
「碧落,这一碟你端了去给赵公子尝个新。」
「吓,那大官人的呢?」
「里头烘着,这一碟是试做的。」
「试做的肯定不好,要是公子吃坏肚子可就拿你是问。」小丫头一边说笑,一边端着盘子跑了。
掌厨师父在后头笑骂。
不多时又是一炉烘好了,掌厨师父取出来在碟子里摆成个花形。碟子才搁上桌,映雪便同另一个丫头进了来,于是忙不迭的取走,映雪捧了点心盒,另一个捧了茶,走了。
      
「公子——」看那人靠在躺椅上睡得正香,身上盖的外袍分外眼熟,碧落想起那是大官人近日才上身的新衣,啧啧,大官人待公子真是体贴的很。
连有个新鲜的点心,也是要有公子一份的。
被她刻意拉长的声音吵醒,三弦睁开眼,碧落赶紧捧着点心献宝,「公子,刚出炉的千层酥。」
他方醒来觉得嘴里发苦,「放着吧。」
「凉了就不好吃了。」她一路走来,已经凉了不少。
三弦一笑,「要觉得可惜你就先吃,待会儿告诉我什么滋味。」
小丫头本来是个馋的,三弦待人又宽厚,听他这么一说,碧落忍不住就拈了一块塞到嘴里,吧嗒吧嗒咂咂嘴,笑嘻嘻地道:「香的很。」说完又吃了几块。
三弦嘴里的苦味渐渐淡下去,看碧落吃的香甜,不觉也有些馋起来。
虽然不怎么喜欢甜的事物,但是吃一块垫垫肚子,应该没什么吧……
      
正厅里,两个丫鬟摆了点心茶水,霍西官拈了一块千层酥正往嘴里送,忽然想到什么:「赵公子那里……」
「大官人放心,赵公子那里的一份我看着碧落端过去的。」一旁管事的嬷嬷抢先答道。
藕色衣衫的小婢脸色白了一下。
霍西官看见了,「你是新来的?面生。」
「奴婢叫映雪……」小婢低着头轻道。
「这孩子挺勤快的,又能干。」嬷嬷跟着夸道,霍西官却是微微眯了眼。
「你是灵州人氏?」
灵州方言,「雪」字不若官话那样打个弯,而是轻轻带过尾音,听着就像念着「削」字。
小婢一惊,身子便不由得一颤。
霍西官益发的疑忌起来,有些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大官人。」侯管家从外头匆匆跑进来,手里抓着只信鸽,「四小姐有信从灵州来。」
他接过递来的纸卷,上面寥寥数行一眼扫过就全明白了。
浓浓的剑眉皱了起来,他猛的一把扯住映雪,「说,是不是东明那小子派你来的?!」
「大、大官人饶恕!」小丫头吓的花容失色,一下子跪倒在地。
「饶你……」
霍西官站起身,高高临下地看着她,「你要说实话。」
      
「让开!让开!」后园之内,霍西官一路狂奔,吓着了不少下人与婢女。
忽然他猛的与一个跑出来的小婢撞个满怀,「瞎了眼了!」
「大官人饶命!」小丫头撞得痛还得跪着说话,「出、出事了,赵公子他……」
她话未说完,霍西官已拔腿向先前三弦所在的凉亭跑去。
到了凉亭才发现事情已经失去控制。
碧落倒在地上,满嘴是血,衣襟上、身下也有一大滩的血,两眼紧闭面色死灰,几个小婢正围着她哭。而另一边几个年长的嬷嬷则看着躺椅上的三弦。
地上有咬了一半的千层酥。
「他……」一出声,霍西官才发现自己声音沙哑的吓人,勉强稳住心神,「他怎样了?」
「公子幸好及时吐了出来,可刚才还清醒,这会儿工夫已经认不得人了。」
他上前去,握住那人的手,冰冷的触觉让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索性将那人抱进怀里,只觉得他浑身都是冷的,他的心也不由得跟着冷下去。
想让他暖一些,可又怕催动毒性,只能僵手僵脚,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跟着侯管家带着大夫赶来了。
大夫一来先拿了丸药叫人用水化开,撬开三弦的嘴灌了下去,随后看了面皮气色,按了寸关尺细细诊起脉来。
「大夫……」在一旁看着老者花白眉毛紧紧展展,霍西官的心也跟着上下,「究竟如何?」
半晌,大夫松了手,叹口气。
有话倒是快说,若嫌气多别处叹去……
「这位公子这是中毒,毒性霸道,他虽然将毒物吐出,可毒性片刻已侵入脏器,恐怕……」
「恐怕如何?」
「老朽开一帖方子,照方抓药,先喂一副下去看看情形再说。」
妈的,这寻的是什么庸医!
他狠狠瞪了侯管家一眼,但仍道:「那就请先生快些用药。」
方子写出来了,他看了看,尽是些绿豆、薄荷、甘草等等祛热散毒的平淡药物,既然说毒性霸道,如何用这样平简的方子,但此刻也顾不得许多,先照办。
三碗水熬成一碗,浓浓的汤药灌下去,三弦原本苍白的脸有了些血色,眉头一皱,一声呻吟。
「三弦?」
那人却不睁眼。
大夫见他询问的目光,赶紧上前说明:「霍大宫人还需有个底稿,这位公子,有可能是醒不过来了。」
这是什么话,什么意思……
什么叫醒不过来。
他的三弦……
他明明,刚决定了要对他好一点。
      
毒是七分附子与三分曼陀罗配成,名字唤作「长醉」。
但愿长醉不愿醒。
不是什么奇门怪毒,因为下毒的人目标很明确,就是要中毒者的命,中毒的两人,碧落死了,而三弦昏迷不醒。
大夫开的药方也不知煎了多少灌下去,可他的手依然是冰冷冰冷的。
到了第三天,霍西官坐不住了,让人把孟云嘉叫来。
「给我把那小子找来。」见了孟云嘉,他劈头就是这么一句。
这几日宅子里为了三弦日夜折腾,几乎闹动了半个云州城,孟云嘉一听就猜到八分,「爷,那个人岂是这么好找的,再说何必为了他浪费……」
「叫你找就去找,那么多废话!」
多年没见他发那么大脾气了,孟云嘉一怔之下一副了然的神色。
「知道了,小的这就天涯海角的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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