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神传

我与他一来二去的熟络开了，便渐渐无遮无拦的聊了起来。
  
  “你今年多大了？！”我问。
  
  “十三。”
  
  “我比你大，我十四了。”
  
  ……
  
  “你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男孩子。”
  
  “我是女孩子。”
  
  ……
  
  “你跟着你师父多久了？”
  
  “半年。”
  
  “我一年了。”
  
  ……
  
  “你家可有为你寻上门好婚事？”
  
  “没有，我才十三。”
  
  “我有啊，我十四了。”
  
  ……
  
  “你家师父晚上睡觉打呼么？”
  
  “打。”
  
  “我师父不打。”
  
  ……
  
  “你家师父臭脚么？”
  
  “臭。”
  
  “我师父不是臭脚。”
  
  ……
  
  身前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声，莫须上神正梗着脖子，气息有些不稳：“铜幕。”
  
  铜幕忒幽怨地缩了缩脖子，看我一眼，跑上前去。
  
  师父转身看我，蓝眸中满是笑意，我上前一步，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
  
  西海水君这水晶宫不知是什么东西做的，我一眼望去满目都是白花花和红彤彤的。我跟着师傅左拐了弯右一个岔路口的走的甚辛苦，待到师父在我身前站定的时候，我眼前便又是一花。
  
  眨了眨眼睛，便见着一直愣愣的水晶棒子杵在几米开外。
  
  我拉拉师父的袖袍，低声道：“西海水君家可真阔气，比青丘阔气多了，这么大的水晶棒子我真是头一次见着。”
  
  师父先是一愣，而后低头看我，眼角却慢慢呈现个好看的弧度。
  
  莫须上神先是很幽怨的看我，待到听完我说的话之后，便也跟个棒子一般的杵在那里。
  
  我抬头看师父，觉着我这大实话也没招惹着谁，日月可鉴，只不过稍稍赞叹了赞叹西海水君的富态。
  
  师父眼中满是笑意，蓝眸印着水晶宫折射的光，很是柔情，我心中咯噔又是一跳，师父瞥了眼那根棒子道：“西海水君他家却是有钱的很。”
  
  我顺着师父的目光看向那棒子，不知是这水晶宫四周的水域晃动的缘故，还是什么，我竟觉着那根灿灿的水晶棒子动了一动。
  
  莫须杵在一边，眼中溢满笑意，他那徒弟站在一边，很幽怨的看着那根棒子，似是不明白那根棒子为何要这般直愣愣的杵在这里，竟不怕眼红的人抱了回去。
  
  师父抬手掩着嘴一咳，对着那根棒子道：“西海公主今日闲的紧。”
  
  西海公主？？
  
  我瞪了眼，看那水晶棒子，水晶棒子晃了一晃，往我这边走来。她这一走，我才发现那闪着亮光的最下面顿时多出两只脚来。
  
  接着，我便想起个要紧的事情来。这西海的水君一家不都是实打实的金龙么，何时出个公主是个水晶棒子？
  
  西海公主往我这方走了几步停住，她这个角度很好、直接便挡住了道路两旁冬瓜大小的夜明珠，于是乎，原先亮堂堂的视线便突然暗下许些。我定着神这般一看，顿时便生出一种，此时不死更待何时的冲动。
  
  那西海公主其实并不是个水晶棒子，只是她身上那套衣服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不说，竟还镶着无数水晶亮片。
  
  若惜冲我甚是宽容的笑了笑，便转头道：“若惜见过两位上神，家父知道两位上神到了，担心上神在这珊瑚院子里逛晕了，便遣了我来。”
  
  不知为何，我看着若惜那宽容的笑，便想起花柳居中那悲惨的杂役生活，也便直接想起一年多前花柳居中她与我找的那些个麻烦。
  
  这一想，我便恍惚得大梦三四年，大梦之后，恍惚间眼前便是墨池那张坏笑的脸。
  
  莫须上神哈哈一笑，嘴上道：“西海水君真是太客气了，多年不见，西海公主还是那么……漂亮。”
  
  我往师父身后缩了缩，若惜往我这瞥了一眼，师父移了一步，侧开身，我眼前又是一亮，那西海公主瞬时又变成个棒子，我被那满身的亮片晃得看不见她的脸，抬头看师父，便惊觉手背一凉。
  
  再低头，师父原本那握着剑的手早已改换握着我的手了。
  
  一惊一跳间，我已被师父拉着走出三四米了。
  
  这一路我恍惚得觉着，身侧是暖暖的日光，身后是灼灼的烈日，恨不能将我烧成一抹灰。
  
  师父的手很凉，触感很清晰，我甚至能够清楚的感觉到他手腕处那跳动的脉搏，咚咚咚，一下又一下。
  
  其实初初来这木边国的时候，我还小，生活了几年便也将自己当做这里人了，可我一直都觉着自己活着并不真实，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化作一阵风飘走，再醒来时便还是那个躺在床上七岁的小女孩，身旁的桌子上还放着那杯喝了一半的牛奶，杯口氤氲的飘着热气。所以，我对自己的存在感一直都不强烈，他人于我来说，也好似恍惚一场梦一般，醒来后我还是我，他们，便如一缕清风一滴泉水，存在过，便不过如此罢了。
  
  可是，现下我手背坚实的触感，却让我真正的活出一种存在感来。似乎让我明白，我便是我，这不是一场梦，他亦不是清风或泉水，他便是他，是师父，是那个带我走出花柳居，愿意照顾我，愿意教导我的师父。
  
  手心一缕热气慢慢传遍四肢百骸，我抬头，喊了一声师父，声音却是哑哑的。
  
  师父低头看我一眼，捏着我的手紧了紧。
  
  到了正殿，我满眼都是白花花的晃眼袍子，心道，看来近日流行起白袍，而后便一下想起墨池那一身的玄色大摆袍，不知他可有跟上这大流。可是再一想，凡间也许不同那仙界，此刻可能并不流行那大白袍。
  
  大殿中神仙众多，但阶品这个东西凡间仙界皆通用，不知这里边阶品高过师父的能有几人？！
  
  殿中众人此刻才注意到门口立着的几人，皆转头看过来，而后眼中均闪过惊讶，接着便将未转过的身子也跟着一并转了过来。
  
  大流之中必定有那么一两个逆大流的，此道理千古通用。
  
  “上神！！”那声音听着甚惊恐，亦甚是欢喜，还带着阵阵呼啸而过的风。
  
  是以，当那一身绛红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还未曾反应过来。
  
  师父一抬臂，拱手道：“西海水君喜得麟儿，恭喜恭喜。”
  
  师父那两声说的很轻，可听在那绛红的圆桶子耳中怕好似阵阵春雷，震的很是精神很是振奋。
  
  我低头看了看西海水君的肚子，又想了想他的原身，惊恐中觉着这西海水君必定不是个普通的金龙，这么大的肚子该是个多肥的龙啊？！
  
  西海水君浑然不觉本仙徒那灼灼目光，只往本仙徒背后一扫，这一扫便又扫出阵呼啸而过的风。
  
  一晃眼，那西海水君已晃到我身后，“莫须上神，小神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我转头，便发现那闪闪发光的西海公主已经不见了。
  
  莫须随意一摆手，抹了抹下巴，低头瞧了眼西海水君的肚子直直道：“万年不见，未凉你肚子又大了！”
  
  西海水君一愣，哈哈一笑，“上神客气，太客气了！”
  
  此刻那水君背对着我，看不见他的脸上，不知他此刻是个什么神色。但我真的想提醒提醒他，莫须上神他没有和你客气，你长肉了他能客气个什么？！
  
  人流让出条大道，所经之处必定受大小神仙一番注目，时不时的便有人拱手与师父和莫须上神打招呼，而这一路走来颇为顺水，不自觉间便有种飘飘然的感觉。
  
  哼哼，此番情景之下，我想到自己乃是青丘洛神坐下唯一弟子，且是个女的，便如破土而出的小草一般，生出一种自己很嫩很强大的感觉。
  
  师父与莫须上神的阶品果然高的很，我便在这两人之下，众人之上的位子上与莫须上神那位徒弟来了个平起平坐。
  
  师父与莫须落座于最高的主位之上，我与铜幕坐于他们身侧，西海水君用眼角扫了四周一眼，便点吧点吧在角落里寻了个位子坐了。
  
  而后便是众仙围着高台唱颂拜谒一番。
  
  台下觥筹交错，敬酒欢笑声不停于耳，期间偶有胆子略微大点的小仙举了杯子过来敬酒。
  
  其实我耳朵并不很尖，可台下那众神仙自以为声音很小，却不知那声音荡在这偌大的水晶殿中晃出无数个轮回，硬生生响亮亮的晃入了我那不大灵光的耳朵里。
  
  一仙道：“今日来这西海真是来对了，老身这还是第一次有幸能够瞻仰洛神及昆仑墟两位上神。”
  
  一仙道：“我飞仙至今年大约也有五千多年，不想今日能见着上神，还一见便是两位，即便明日玉帝要贬了我罚我下界，我便也心甘情愿，肝脑涂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