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云歌

  在他登基之后，许多时候，晟渊考虑的问题都只有一个——他该如何去死？用一种覆灭一切的绝望的姿态，轰轰烈烈的死。
  
  这个方法，他终有一天找到，在晟炎州出生之后，他在墨城见到了一个少年——白衣俊逸的少年，像极了少年时的殷昼！
  于是他知道，殷昼和寂妃盈的儿子并没有在那一场大火中死去。而让他半生饮恨之事，也终于可以从这个孩子身上求得回报！
  
  他筹谋了一切。
  他下旨杀凰月，暗中培植隐势力，并有意让南疆成为隐势力的一个据点。他亲自收养了一个女孩，让她长大后坐镇妙音阁，掌管北辰大地的情报。他在自己寝宫和洢水府衙之间建立通道，并将隐驿埋植在洢水城外，方便隐芒进出。
  在南峥大些的时候，他发现这孩子确是可塑之才，便派慕容珣前往南疆，刻意接近。在南疆，慕容珣激起南峥造反之心，并以一种近乎凌｜虐的手段，让那孩子最终失去了心里、也是身体上的底线，变得不顾一切。
  
  这些看起来似是逆臣贼子做的事，竟都是出自一个帝王自身的谋划！
  
  然而他仍是漏算了一步。
  他有心将夏伦纳入此间，一同筹谋此事，却不想，那个一贯温文、对自己言听计从的男子竟是一身的凛然正气。他义正言辞的谢绝了帝王的请求，并以死相谏，莫要帝王与苍生为难。
  帝王一怒之下，将他点为驸马。本以为他会抗旨不尊，自己便有机会将他打入牢狱，赐他一死。却不想夏伦竟然当场领旨谢恩。
  
  之后，他扼守住洢水府衙这个相连皇宫与外城的要道，整整十年，让帝王没有一口喘息的时间。其间，更是找到了那被他自幼安插在南疆幽茗谷，却后来传出“死讯”的星裂——也就是后来的洢水府尹宁毓谙。
  
  这一切都是他没有料到的。
  然而，暗中理出头绪的的晟炎州却慢慢知晓了其中的全部内情。
  
  晟渊要的，是自己轰轰烈烈的死，要的，是用他抢来的江山给寂妃盈陪葬……他要把江山还给殷家，却不肯低头相让。
  因而他谋划出这样一出逆臣贼子的大戏，最后求的，不过是一场灭亡！
  
  只是，人心可以被算计，却不能被算尽。
  他终是无法操控所有的人，无法掌控局面一点一滴的变化，然而，他仍是知道，最后那一天距离他，已经越来越近……
  他沉浸在那种近乎疯癫的痴妄中，几乎忘了自己是谁。
  
  他是晟渊，是他自己，也是他的敌人——他有时知道自己是一个君王，有的时候却不知自己是谁，张口便道“晟渊老儿”，如同在唤别人。
  他已经疯了……晟炎州却无法陪他发疯！
  
  在知晓这一切的时候，慈父已不是慈父，孝子已然心伤。
  
  弑君杀父，再无一点迟疑……战争虽然不可避免，但败局未定。便是晟渊自己想死，他却不肯让整个永裳子民为他的疯狂陪葬！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在见识了晟渊对幻色子民的赶尽杀绝之后，他比他更加懂得……
  虽然帝王的目的只是激起更深重的民愤，为殷家积攒人望，然他却不能将这一切视为偶然。
  
  少年在大殿里缓缓地踱步，声音微微颤抖，听来有些凄凉，“我不杀他，难道我们就都该死么？”他说着，走到殷君夜身边，苦涩一笑，“大师兄，你不知道有时候我多么羡慕你……虽然你父母都已不在，可他们都是爱你的，拼了命也要让你活下去……可是，我呢？”
  他举目望着半开的殿门，“……我有什么？”
  
  大殿一片寂静，一时无话。
  这一番因情纠葛的故事，似只是故事，而非真实。然而少年眼底的伤痛，龙塌上气息已无的帝王，却无声地证明着，这便是实情。
  
  寂静间，只听一个懒懒的声音慢条斯理打破了沉默，“那便要问你自己……你要什么？”却是南峥醒了。
  晟炎州淡淡一笑，“我要父慈子孝，天伦之乐。”
  “晚了。”南峥耸肩道。
  “那就没有了……”
  “没了？”
  “没了。”
  “你再好好想想……”南峥柔媚一笑，施施然从他面前走过，打开了大门。只见外面义军已经涌入内城，喊杀声震天。祁孟徐正率领殿前军死守皇城。
  
  而在阵前，一个身影依稀可辨。
  虽然脚步踉跄，银白铠甲染上血光，却可少年吃力地拄剑，浴血奋战。
  
  晟炎州忽而眼瞳一缩，“我要远荻活着！”
  南峥幽幽一笑，紫水晶似的眸子美艳不可方物，“这个好说……”他眼眸一转，“那……你拿什么换呢？”
  晟炎州回过头来，目光越过他望向内殿的南孝柔和晟宝意，忽而苦涩一笑道，“我用万里江山，换一家平安！”
  南峥歪着头想了半晌，方慢条斯理地点头，“那就勉为其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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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裳二十六年。
  南隽世子南峥联手东政王，起兵造反，硝烟遍布北辰。时至秋，义军攻入帝都洢水，一日破城，次日皇城亦破。崇渊帝薨，永裳王朝大皇子监国率群臣请降，却忽闻义军大唱卿云之歌，曰，“迁于贤圣，莫不咸听。”
  大皇子遂广为纳谏，请仕林推贤，诸人皆道大皇子文成武德，是以为贤，晟炎州推辞不肯。
  后又道，七皇子德才兼备、忠勇有加，推举为帝。
  
  永裳二十六年冬。
  七皇子晟远荻继位，改年号卿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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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
  
 
作者有话要说：正常的来说，正文到此为止。不过后边大概得有个叫做尾声的东西，交代一下这些孩子们后来都干嘛去了。之前扬言团灭，我竟然没做到。其实原来的版本，晟远荻别说能做皇帝了，他骨头都不该留下一块的。还有南峥啊云修啊，南昀啊，南孝柔啊，夏伦啊，梣儿啊，般若啊，这些都是预计该挂掉的。
我不知道是手软了还是心软了，最后真的是三方混斗来了个Happy ending。
对着手指弱弱地问：请问这叫烂尾么？（其实我自己蛮喜欢这结局的，捂脸遁走……）
〖尾声〗
  
  月圆夜。大漠西荒。
  
  两个人借着夜色赶路，一个紫衣，一个蓝衫，说是“赶”路，却都慢条斯理得很。
  其中一人更是每走一步都在抱怨，眼神说不出的哀戚，“本小爷何时受过这般的累？跋涉千里，风尘仆仆，一把辛酸泪……我这都是为了你啊，小修……”
  
  浅蓝衫子的男子闻言沉默。
  另一人愈发得寸进尺，只当他是体会到自己的辛苦，起了恻隐之心，手不安分地牵了过去，柔声一笑道，“你若是舍不得，便拉着我走吧……”
  只听两个字无比淡定地从那男子嘴里吐出来，“死开。”
  “……”
  
  这二人自是南峥和云修。
  
  此时南峥话里吃了瘪，正自郁闷，却听四面响起哈哈大笑的声音。
  面貌漂亮不可方物的男子嘴角勾起一抹笑来，紫水晶似的眸子微微一转，便又见到令外几拨赶路的身影。
  
  月色下，只见右侧一个男子容色艳丽，翩飞的黑袍上如有无数玉蝶飞舞，风扬起衣袂，显得男子分外潇洒。身边一个黄衫女子与他比肩而站，右臂的空袖飘扬在她身后，似是揽着女子，一路同行。
  状似极为亲密。
  
  南峥哼了一声，将头扭向左边。
  
  却见左边那黑衣男子直接扬起眉毛，直接拉起身侧碧衣女子的手，样子极为挑衅。而那温柔婉静的女子便和他携着手，淡淡一笑，清雅如莲。
  
  紫衣男子登时气结，忽的顿住脚步，如赌气的孩子一般，不肯再行一步。
  便在此时，只听两侧的男子皆是揽着眷侣大笑而过。连同身后两个身影，亦是瞬间飘出好远。
  
  从那身影辨来，当是柳误桃和般若不错了。
  
  只是一忽儿的时间，本来走在前头的两人反落到最末。云修无奈地停下看他，“以前我们每次回来，都是三人比着身法，看谁先到……最晚的那一个，每次都会被惩罚，或是打水，或是做饭——你猜那个是谁？”
  “不用猜也知道那个是你。”
  “错。”浅蓝衫子的男子温和道，神情却有些得意，“我虽比不过大师兄，比炎州还是绰绰有余的。”
  “是么？”南峥故作惊讶地挑起好看的眉头。
  “当然。”
  “然后？”
  浅蓝衫子的男子有些困惑，“什么然后？”
  紫衣男子抚着额头，“你说这些……总不会是告诉我，这次我们若是去的晚了，还会被罚打水做饭？”
  “正是这样。”云修自己说得都有些忘了，闻言却是郑重地点头。
  紫衣男子脸色阴晴不定，干笑了几声，难得一句话都没说，抬腿便向前走去，半晌方斜起眼睛瞪他一眼，“你缺心眼儿吧？”
  云修闻言抬起眼来看他，表情和话语都极是温和，“南峥，我信不信我把你丢在这里喂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