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云歌

第134章


  少年手中一片白刃锃然闪亮,正架在一人脖颈上,隐隐已见血痕。然那被他挟持之人只是淡漠的表情,不觉得畏惧,也不觉得恼怒,仿佛死生都非他所愿,无须太过介怀。正是云修。
  
  在他身后,只商顷晏抱着手臂一脸悻然之色,蓝无度等人已不知去向。
  
  “他们调动了玉人谷和三教九流的人来助我守城。”似是察觉他心中所想,晟炎州笑着解释道,“所以我说‘有劳’。此间的事,非大师兄不能助我。”
  
  “炎州,你放了云修。”殷君夜微微垂眸道。
  “不放。”晟炎州坚定地摇头。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帮你……你无须用这些手段要挟我。”殷君夜道,“况且,以我现在的状态,绝不是你对手。”
  
  晟炎州却一挑眉头,道:“当日在南疆,我便觉得师父会杀了你,谁知半道杀出一个商顷晏……大师兄,莫怪我不信你。打小儿我最佩服的便是你,在我心里,只要你活着,想做什么事没有做不到的,想去哪里没有人拦得住……所以,怪只怪你——有天助,有人望,事事占尽上风……你说我怎敢轻敌?”
  
  殷君夜闻言默默,半晌,方抬头望向少年,清湛的眸子里不知是怎样的神色:“你……要我死么?”
  
  少年浅笑片刻,琉璃似的眼眸里似有无限星光流转。
  忽而,他止了笑,缓慢却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可以死。”殷君夜苦笑下,“你也要记得放人。”
  锦袍少年打量着男子略显黯然的神色,正色道,“我答应你,只要你死,事成之后我必还他自由。”
  
  “好。”得到允诺,殷君夜提起长剑。明月皎皎,月光洒在银白的剑刃上,映照出如水月华。他淡淡看一眼商顷晏,只见他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全然不在乎他要死要活,而柳误桃仍是枕臂躺在院子里,只睨着一只眼睛看他。
  他淡淡道,“你们日后,便过自己的日子吧。”他又看一眼商顷晏,“照顾好翎音。”
  商顷晏哼了一声,不置可否,“你死你的,我的老婆我自会照顾,哪里用得着你嘱咐?”
  
  殷君夜闻言不由得一笑,手中长剑架上颈项,反手一引剑刃。
  只听“铛铛”两声,忽有两枚铜板穿林而过——这两枚铜板来得极快、极突然,竟无人听到一点风声——长剑、短刃应声脱手。
  
  晟炎州脸色一变,商顷晏已上前一步制住他穴道,嘿然一声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却柳误桃悠然一声喟叹,“你这话说得早了,他还没反悔呢……”他用眼角瞥着商顷晏,“没文化就是没文化。”
  黑衣男子额角青筋直跳,脚尖一点,扬他一脸的沙,“老子乐意,要你管!”
  只听柳误桃被沙尘呛得直咳嗽,却仍不甘心地小声哼哼着,“土匪头子没文化,占山为王一流氓……”
  (作者:……)
  
  沙尘落下,视线复又清晰。
  夜色下,只见男子一身粗布黑衣,正蹲下身捡拾刚才那两枚铜板。他右手握着一柄剑,虽未出鞘,却隐隐可见其中紫芒微现。
  正是墨城双剑之一的紫电!
  
  殷君夜和云修几乎同时道,“大师父。”语气中有几分惊讶,却更多的是惊喜。
  黑衣男子没有应声,捡起那两枚铜板,在身上蹭了蹭,复又揣进钱袋里。他只淡淡扫了殷君夜和云修一眼,便向晟炎州走来。
  锦袍少年的脸色煞白,紧咬着嘴唇,一脸的倔强。
  
  “你这性格,倒是跟晟渊学了个十足十。”他说着,只轻一抬手,便拂开了商顷晏按在晟炎州肩后的手。
  商顷晏哼了一声,心里却已对这男子的功夫佩服得紧。
  “只是虎毒尚不食子……却不想,你小小年纪,竟敢弑君杀父!”墨宸说着,看着晟炎州脸色灰白,面露惊悸之色,一掌拍出,解了他的穴道,“走!和我去崇胜殿。”
  
  皇城里守备森严。
  祁孟徐率领殿前军四顾逡巡,将整个宫城围成了个铁桶,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这般的守备方法,显得笨拙,却总能确保万无一失。
  远远的,他看见一行人穿过凛岁殿走来。
  
  凛岁殿乃皇家外殿之一,亦有重兵守卫,非有令牌者不能进入。此时见着这许多人过来,他心下有些奇怪,却也未让人去拦截。
  直到那些人走得近了,他方看见,当前一个正是晟炎州。
  在晟炎州身旁,还跟着殷君夜、云修、商顷晏、柳误桃等人。另有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男子,他虽认不出来,但他与晟炎州站得最近,似也是极为亲近的。
  “祁大人,可要开门?”一位副官请示道。
  
  有晟炎州带路,这城门其实早就可以开了。副官们例行公事地问祁孟徐一句,只是为求慎重。谁都知道这个新任的殿前都指挥使,最是谨小慎微。
  
  “……且慢!”祁孟徐忽而道。眸子一紧,看到了晟炎州微微曲起的小指。“叫弓箭手准备——放箭!”
  “什……什么?”副官吓了一跳,“监国大人在下边啊。”
  “叫你放箭就放箭。”一贯好脾气的都指挥使忽而凌厉起来,脸色沉沉,“这城下的人,除了监国大人本人,任何一个都不可放进,否则——你我皆有负这守卫皇城之托!”
  “这……”副官犹豫再三,终是一跺脚,领命而去,“属下这就去办!”
  
  弓箭在暗处不动声色地架起,对着缓步前行的一行人。
  
  一路走得很静。
  大门未开,却也看不出城里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举动。然而墨宸一笑,扬手间只见城头一个男子应声跌落,手中弓箭摔成两半。
  晟炎州脸色愈发阴沉,却听墨宸道,“既然不给开门,这门不走也罢。”他说着,看其余几人一眼。
  殷君夜点点头。
  
  墨宸不再说话,一提晟炎州的衣领,起身飞掠。城头几人只见当前一道黑影如大鹏展翅,倏忽而过,几个身影紧随其后,眨眼间,人已落入城内,悠然继续前行。
  守备的将士们看傻了眼,刚搭好的弓不知该对向何处。
  祁孟徐脸色亦是惨白。这一行人,无论是哪一个,都是江湖中不容小觑的角色。他只不认识一个人,然而那人……方才提着晟炎州从城头掠过,身法比商顷晏还快些,竟是一个更为厉害的人物!
  
  他见过了他的本事,知道他的厉害,却不知道,二十六年前,便是这个男人,站在他如今站在的这个位置上,守卫着皇城!八百死士面对十万大军仍是毫无惧色,苦战十七日,创造了幻色史上的奇迹,也带给了心灰意冷的王族一线生机……
  这被平岚帝讽刺为“胸无点墨”的墨宸——满腹热忱,一身抱负,绝不输给任何人!
  
  崇胜殿就在眼前,晟炎州的脚步却愈发的慢。
  终于,他停下了脚步,略有些恳求地望向墨宸,神情便似一个做错了事而不敢面对的孩子,“大师父,我……不想进去!”
  墨宸只淡淡看他一眼,“这事由不得你。”
  “不……我不进去!”晟炎州摇着头,忽又转头看向殷君夜,“大师兄,你答应我要替我守住洢水的,事有轻重缓急,你……”
  殷君夜方欲开口,已被墨宸沉声喝断,“你莫要学你爹那般妇人之仁。”他看着晟炎州,“你虽然是我徒弟,我却从未教过你一招半式,也不曾给你讲过做人的道理。如今你喊我一声大师父,我便告诉你一句……男子汉大丈夫,做了的事,便要敢认!”
  晟炎州绝望地看着他,嘴唇紧抿着,神情寂然如死。忽而一行泪从眼角垂下,他勉强牵起一抹笑意,抬头道,“好!你们想要进去里边……那就踩着我的尸体过去罢!”
  
  他面色凄然,神情却是倨傲。
  一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十三年前——墨城初见时,那个自以为被父亲丢弃了的大皇子殿下,亦是这般委屈中又带着傲慢的表情,扁着嘴仍不忘与人为难。墨鲩教他学剑,他气鼓鼓的不肯学,脾气大得很。还是殷君夜的一顿教训让他学了乖。
  然而此时的他,已是十九岁的少年,经历了九死一生,身担监国重任。
  他见过人生百态,尝过世态炎凉,在人面前,总是摆出一副乖巧讨喜的笑脸。渐渐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有一副玲珑心肝,无论怎样的困境,他都能担在肩上——樯橹灰飞烟灭,他不过是付诸一笑间。
  
  却忘记了,他还只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忘记了,他被抛弃时,那无助又倔强的眼神……
  他还只是个孩子。
  
  他如护巢的雏鹰一般守在崇胜殿门前,不肯让人踏进一步,仿佛守着他人生里最后一线生机……一旦失守,他便会无望的死去。
  然而,在他身后,崇胜殿的大门却“吱嘎”一声开了。
  
  少年的脊背蓦然僵直,难以置信地回头,只见门框之后露出一张妖娆绮丽不可方物的脸。
  南峥见到面前众人,似是惊讶地“啊”了一声,“砰”地一声又关上了大门。半晌,方慢悠悠地开门出来,笑嘻嘻地摊开双手道,“监国大表哥,姨夫薨了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也不说呢?南峥虽然和你们不亲,这一副棺木总还是要孝敬的……”
  他说着,溜达到云修身边,冷不防握住了他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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