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之拂晓,弦之无音

第115章


  耳边隐隐传来声音,温柔优雅、清丽的声音……
  最近这种情形越来越频繁,同样的梦也是,是不是应该通知师尊?
  他按住窗沿,默念着心诀,平顺气息。
  平日里都能起效的心诀不知为何失灵了,昭明只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心脏就像要跳出来似的,头疼也愈演愈烈,莫非是走火入魔吗?
  他轻轻喘气,睁大眼睛,却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只能看到无止无尽的落花,几乎要把天地淹没。
  视角似是拉近了一般,并立于花海中的人影越来越清晰。
  就在将要看清的一瞬,昭明忽然听到两声惊呼。
  应当是未曾听过的声音,却让他感觉到无比熟悉。
  
  “晴明!”
  “晴明——!”
  
  昭明用力掐着自己的手心,于花海中相视而笑的二人的幻影从眼前消失,他抬头望着前方,几乎忘记了呼吸。
  
  浅苍色短发的男子,银色长发的女子,穿着式样相似的服装,同样满脸震惊。
  这并不是让他失常的理由。
  他的视线停留在二人身后的白衣少女脸上——和幻象中极其相似的少女,但没有微笑,而是泫然欲泣。
  她微微张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乌亮的双眸逐渐染上金色,波光潋滟。
  
  昭明脑中迅速掠过几幅画面。
  ——晴明,我回来了。
  ——紫,欢迎回来。
  
  ——紫,能够遇到你,是晴明这一生最大的幸运。紫,非常感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无音,好好照顾自己啊。我对你……
  ——晴明,晚安。再见,晴明。
  
  八重樱,平安京,十二单衣,狩衣,竹笛,古琴,桔梗印……
  怎么可能忘记,怎么愿意忘记,留下她一个人,他是多么不甘愿……
  
  二人的重逢使得加诸记忆之上的屏障迅速破碎,过往的一切急速回到他脑中。
  少年时的相遇,四十年分离,十年相伴。
  即使经历了轮回也不愿涤去的这些记忆里,藏着震慑他心神的东西。
  那些思念,那些牵挂,那些不舍,那些眷恋,已经无法用言语去表达。
  
  遥远的过去,他曾预想过再次相见的情形,时至今日,他才明白,再次见面的时候,他根本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深深地凝视着熟悉的容颜,小心翼翼,唯恐这是又一个幻象或者梦境。
  
  数次的轮回中,亦有过记忆复苏的情形。
  他竭尽全力地寻找她,却怎么也找不到。
  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他抱着遗憾去世,等待着下一次轮回,支持着他这样一直寻找下去的,与其说是星之间里沙叶透露的些许线索,不如说是他的执念。
  思念一个人,刻骨铭心,已经无法不惦念。
  她一个人,要怎么继续生活下去?无论多么坚强的女子,也是会落泪的。
  谁为她在雨天撑伞,谁为她在黑夜持灯,谁在她作恶梦时握住她的手,谁为她擦去眼角的泪?
  她过得怎样,幸福吗?
  她还记得他吗?
  
  如今眼前的人,是他的幻想,还是,真正的她呢?
  
  风也似乎停了。
  两人久久地对视,莫名的气息在二人间流动。
  时间似乎静止了。
  天地间只余下安静的呼吸声,静静的,证明着此刻的真实。
  
  不知过了多久,白衣少女清了清嗓子,擦擦眼睛,笑着启口,声如溪流,清清潺潺。
  “孤乃常世柳国君主,姓弦名之,字无音。孤意以汝为夫,汝意如何?”
  
  青年好整以暇地拨了拨耳边的头发。
  “若是我不愿呢?”他带着满脸的笑意这样回答。
  
  白衣少女笑意更浓,“那孤便强抢回去。”
  
  青年终是忍俊不禁,笑着摇头。
  “真想不到,多久不见,你连这般强盗习性都有了?”
  
  “很久……很久了……”
  少女哽咽着,缓步走上前,而后直接扑进了青年怀中,双手紧紧地环住他。
  “好久不见,晴明……”
  
  青年笑着抱住她,轻拍着她的背,神情温柔如水。
  “好久不见,无音……这次换我来说,绝对不会让你独自一人,我发誓……”
  
  天后已经满脸泪水,泣不成声,几乎站不稳。
  太裳扶着天后,神色复杂地看着相拥的二人,既有欣慰释然,也有些许失落,最后,全都化为温柔的微笑。
  
  能够再度相遇,实在太好了。
  她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异世琉璃 ...
  六艺元年起,柳国开启了新的时代。
  新登玉座的刘王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任免官员,颁布敕令,其中果决令人咋舌,一度有人猜度这般急躁的激进手法是否会引起朝局动荡——动荡倒是有,可是都被迅速掐灭掉。如此一来,对于几位近乎“空降”般以年轻之身获得高位的官吏,再无人敢议论什么。
  冢宰雅安,貌似是个文质彬彬的少年,清隽知礼,可上朝第一天就把几位朝臣说得差点下不来台。打从那时起,众人就留了个心眼,虽说过往的有些东西刘王看来是无意翻帐,这位冢宰可没说过,人家心里是一本帐记得清,哪怕是芝麻绿豆大点的事。为官多年,谁能做到尽善尽美?且不说先前被打发去种田的罪臣,现如今还能站在朝堂里的,也没人敢拍着胸脯说自己半点错都没有。
  言官被雅安用“目光短浅、尸位素餐”一竿子打沉,偶有上前为他们分辩的,也被扣上了“妄图越权”的帽子,那几个立刻冷汗涔涔,哪还敢说什么,讪讪地退下了。
  大司寇“杜紫藤”更是被雅安淡笑着一句“杜司寇的新律整理妥当了否”噎住,饶是有官场沉浮多年练出的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他才能保持着平静退入行列里。
  与其说这是立威,倒不如说,一天不到,雅安就把大部分官员都得罪了。
  
  拨开流于表面的不满,大臣们并非没有其他的感受。
  能将如此多的官员们一一认出,且把旧事巨细无痕地记在心头,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几十年乃至上百年的卷册,哪一份不是沉得压手?更何况,在雅安侃侃而谈的时候,刘王并未出声制止。
  这是无声的默许。
  琉璃色长发的少年言辞犀利,周身有着一股清冷的气场,如冰霜般,非是凛冽刺骨,却让人不自觉地发寒。这种压制全场的气息和魄力,不像是文人能拥有的。
  事后有人形容,多年过去,回忆当日,只觉得像是身处雪原之中,冢宰固然可怖,但是,笑容几乎一般无二的刘王和大司徒更让人没有来由的背后发凉。
  大司马陈易(字韩霜)拍着这位勇敢者的肩膀,大呼,这世上果然还是有明白人的。
  且不说这位“明白人”后来无端遭遇的种种,当日那些没明白的,过不上几年,也都明白了。
  
  冢宰雅安是很严格,对人严格,更严于律己。审慎正直,两袖清风。
  
  初时多数官员与雅安不和,也有人嘲笑过“毛头小子焉能当大事”。等到以勤恳出名的秋官几次拜访冢宰之后,面色铁青地出来,众人还道“又得罪人了”。谁料大司寇和冢宰并未有新的矛盾出来,反倒是秋官们更加恐怖地工作,几乎夙夜不寐地整理新律。
  好事者耐不住好奇,寻着理由拜访了冢宰一次,看到堆满了两屋子的卷册,他差点晕倒。好不容易磕磕巴巴地开口问了,冢宰头也不抬地回答,“有事快说,无事退下,明日子时之前这些卷宗便要上呈。”
  “这些,是上次上朝后积累的事?”
  “今早送来的。”冢宰皱眉,“她真是越来越过分。你还在这里做什么?!没事就回自己岗位去!”
  好事者走出大门的时候,腿还有些打颤。
  那么多的东西,一天能处理完吗?
  怪不得上朝的时候冢宰总是神色清冷,语带锋芒,这么多事情换成谁都得不耐烦,也难怪某些理事不清的官员会被冢宰骂得狗血喷头。
  
  时日推移,良莠不齐的朝臣又被整理过几回,剩下的多是以实绩立足的官员。朝堂中,对冢宰的不满也渐渐消退,反滋生出其他的情绪来——比如钦佩,比如敬慕,比如崇拜。
  渐渐地,冢宰多了很多追随者,不管是明里还是暗里。
  对此,刘王依旧浅笑如昔,不予置评。
  这时候,刘王三不五时行踪不明已经不是秘密,一月一次上朝也是公开的事情。
  无数人扼腕,为何当日自己瞎了眼,以为刘王是勤勤恳恳的人——这位王的确才干非凡,逐渐将柳国带上兴盛的道路,可是,她这样提点方法就把事情全扔给臣下的,也太过了吧?台甫和冢宰之所以繁忙得不得空闲,大半都是这位“甩手掌柜式”的王造成的。
  每每看到新任官员为刘王一句“孤信任众卿”感动得恨不能粉身碎骨以报,老官员就集体侧目,有种看到了傻瓜的感觉,恨不得上前饱以老拳,通通揍扁。
  当然,这愤怒中不免夹杂着对于昔日同样傻瓜的自己的不满,以及一些暗爽——柳国居然还有这么多比自己还要傻的人。
  于是,在一种莫名的心思下,众多官员极为注意维护刘王的美好形象,甚至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