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之拂晓,弦之无音

第114章


其中种种缘由,自是不为外人道。
  愈是难以接触,愈是无法理解,这也是世人将道法修行越传越神、当做传说故事的原因了。
  
  从正门入,转过抄手游廊,过了假山洞门,便能见到几进院落。
  向阳的一处,时而传出清脆的玉石相击之声。
  非是刀剑相博,却是棋子落于棋坪之声。
  此间为书房,本是幽静之所。
  书卷墨香和紫鼎香炉传出的袅袅清香混合在一起,使人心神安宁,退去尘世喧嚣。
  
  “适才一子,阁下可是太随手了……莫不是太久不碰棋子,生疏了吧。”
  浅青色儒衫的青年落下一枚白子,提去五颗黑子,不疾不徐,自有一股成竹在胸的稳重沉着。
  
  对面持黑子的青年摸了摸后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持子的手却依然稳当,轻轻地放下一子。
  “见笑了……确实很久没碰过棋子。内子不善此道,我也不想勉强她,久而久之,手便生疏了。”他复低头看看棋盘,笑了几声,“不过,就算是我十成水准之时,怕也是要连输几盘的了。兄台好棋艺,让子也让得不着痕迹,真让人惊叹,以你的年纪,这份平和殊为难得,不争胜,不焦躁,想来平日里修行是很容易的了,至少能少走些岔路。”
  
  持白的青年右手悬于棋盘上好几秒,才堪堪落下一子。
  他的神情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若不仔细观察,很难发现那双黑眸中敛藏的波光。
  “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
  他凝视着眼前的棋盘。
  不知为何,有时会毫无缘由地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很久之前也曾与人对弈,悠闲地听着棋子敲落的声音,时有温声笑语,对弈的那人总会轻飘飘地避开棋盘上无声的锋芒,将杀招化解成令人哭笑不得的形状,还偏偏不予追击,愣是在好好的棋局上留下那么一两处“瑕疵”,久而久之,争胜什么的全丢到脑后去了,有时两人甚至会故意把棋子拼成好玩的形状,然后相视而笑……
  闲敲棋子落灯花。
  不过如此而已。
  
  “哎,你这么说,我很怀疑你是不是真的只有二十岁?这边也不是这样吧,修道能把人修成这样?”
  持黑的青年伸出手去试对方额头的温度,却见对方动也没动,大方地微笑,他顿时有些挫败,撇撇嘴说,“你这个样子,让我想起大师兄了,他也是这种波澜不惊的样子……”
  说到这儿,青年忽然倒吸一口冷气,猛地站了起来,上下打量着对面的人,不时发出“真像”这样的声音。
  
  儒衫青年微笑着轻摇头,“天青,莫拿我说笑了。师尊都对你用敬语,我虽然修行浅薄,也不至于看不出来你的道行。”
  
  “不是这样说,真的很像,尤其是光笑不说话的时候,和先生有六七分神似了……”
  被唤作“天青”的青年双手一拍,用力地点头,“越看越像,当然,先生比你更狐狸。”
  
  ……你笑得跟狐狸一样。
  一句模糊的笑语陡然在儒衫青年耳边响起,他身体微微一僵,一手掩口,捂住了险些脱口而出的话。
  那句话模糊不清,能辨别出的只有这清丽的声线多半属于“少女”,即使只是这样,却让他心神不宁。
  仿佛自己曾经千百次地听过这句话一样,对应的几乎不需要思考就想说出口。
  ——不知道是谁几十年都没变化哦?
  
  “你怎么了,昭明?”天青察觉到几分不对,有些紧张地走过去,一手按上对方的肩膀。
  
  “没事,有些恍神,抱歉。”名为“昭明”的青年笑着摇头,眉宇间却添上几分忧色。
  
  天青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我认识太多有问题不说的笨蛋,回避话题的时候都是这种脸色。”
  
  昭明无奈地苦笑,“……我也不知该怎么说。时常会有这种情况,会无端地感觉到某个场面或是对话很熟悉,想要抓住这种感觉的时候,却又毫无头绪。有时候,梦里也会见到一些景象,但……”
  他斟酌着用词,末了微微摇头,“师尊说,许是我黄泉路上走的急,没把孟婆汤喝干净。”
  
  天青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师尊果真是个有意思的人。这么说就是前生经历的闪现了?大概是有什么不想忘记的,所以才会这么拼命地记下来吧……”
  他摸了摸下巴,“那就难怪你这么少年老成了。依你修行的进度看来,说不定十几年后就能获得三明六通的法力,看到前世来生。”
  
  “前世……”昭明微微垂下眼帘,抿唇笑了笑,“知道或不知道,也无甚大碍。”
  
  “肯定会好奇吧。”天青了然地拍拍他的肩膀,“意愿强烈到轮回也无法洗去记忆,不是有未了的心愿,就是有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忘记的人。你没试过占卜看看?”
  
  昭明轻轻推开了天青的手,过了会儿才回答,“试过,什么也占卜不出来。师尊说,多半受到什么力量阻碍,又说或许我前世身份非凡——师尊便是这样了,正经的时候不到十之一二。”
  
  “有个时刻正经的师父很难受的,相信我。”天青语重心长地叹道,“会整天被骂得惨兮兮。”
  
  昭明眼珠转了转,没说什么,脸上的笑意却出卖了他的所思所想。
  就算师父严肃,若不是弟子犯错,也不会盯着人骂,如此看来,这云天青从前定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老实人。
  
  “你要是真想知道,可以让内子试试看——虽然她没法占卜,不过也许能‘看’出来。”
  天青灵机一动,来了精神,“经你这么一说,我也有些好奇,你前世到底是什么人了。不说别的,你对灵力道法的掌握,都不像修道十多年就能有的。”
  
  昭明好奇地笑问,“是吗?原来尊夫人天赋异禀?是一种瞳术,或是其他?”
  
  “这我也不清楚。”天青诚实地摇头,视线往窗外瞥去,“……虽然不是同一个世界,她对这个城市倒是很有感情,故乡毕竟不同其他啊。”
  
  昭明静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
  “天青,该你落子了,或者,你要投子认输?”
  
  天青立时苦了脸,“你怎么还记着那盘棋……”
  
  天黑的时候,天青口中的“内子”回来了。
  黑发黑瞳,额上一点蓝印,衣色作蓝,笑容温婉,神采飞扬。
  天青和她低声说了几句,她露出几分惊奇的神色,向着昭明略施浅礼。
  “多谢阁下收留我二人。听天青说,昭明道友隐约有着前世记忆?”
  
  昭明坦然一笑,“确实如此。”
  
  “我试试看……也许能看到,也许看不到,别抱太大希望。”蓝裳少女双手结印,闭上双眼,再度睁开时,双瞳隐隐透出暗红色,比之先前,明显聚集了灵气。
  她盯着昭明看了一会儿,最后闭上眼睛,按了按太阳穴。
  
  “红,怎样?”天青搂住红的腰,免得她跌倒。
  
  红睁开眼,舒了口气,带着几分歉然摇头。
  “看不清,好像有什么遮挡着,我想着要看清楚的时候,就觉得头疼不已……”
  
  “看不清也没什么。姑娘没事就好,不然,天青定不会饶过我。”昭明低头笑了起来。
  眼前这对忽然出现在园子外的夫妻也算是有趣,男的开口闭口都是“内子”,女的却直接报上名字,起初他称其“云夫人”、“红夫人”,她都满脸不悦,最后还是称一声“姑娘”。
  
  红笑了笑,眨眨眼睛,“但是,也不是什么都没看到啦。像雪花一样,漫天飞舞的花瓣,类似于唐时的庭院,一个青年穿着奇怪的衣服,反正不是我熟悉的样子,我想看清楚名字的时候,就头疼的厉害。”
  
  昭明愣住了。
  这些景象,他在梦中见过。
  如同落雪一般,雪白的、淡粉的花瓣随风飘散,几乎遮天蔽日。
  庭院中,隐约立着两个人。
  但是,他始终看不清那两人的长相。
  
  红看看昭明,见他在思考,就转头对着天青,一脸兴奋,“天青,我遇到一个很有意思的人哎,可不可以请她进来?她就在门外等着呢。”  
 “这个……”天青有些为难,看了看昭明。
  
  昭明咳了一声,勉强恢复正常的表情,“贤伉俪的客人便是我的客人。我去开门吧。”
  
  “不用不用,我去好了!”红笑着跳起来,直接飘了出去,速度快得让人咋舌。
  
  昭明不禁有些发愣。
  “天青,尊夫人这是……”
  
  “……她从鬼道修到魔道,有时候就会这样。”天青擦了擦额头。
  他不由得有些担心,红口中的“很有意思的人”,到底是什么人?
  鬼?妖?魔?
  这么一想,冷汗更多了。
  “昭明,假如……客人不是普通人类的话,请多包涵……”
  
  “无碍。”昭明心不在焉地回答。
  
  “我也去看看好了。”天青到底放心不下,跟着出了门。
  
  昭明独自站在窗边,忽然觉得有些头疼。
  眼前又开始出现幻觉。
  大片大片的花瓣,古旧的院落,花雨下并肩而立的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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