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歌问情

来人走路都静悄悄的，听得出来该是内家高手，楚夕心头一紧，脑中飞速思索可能出现的人物，手心都渗出了细细的汗。
    “楚夕，是你？”来的人终于走近了，藉着明亮的月光，林楚夕看清了她的脸，却不敢相信地惊呼：“二哥？”
    来的人点点头，走到她的跟前，笑着说：“刚才没吓着你吧？”
    “没有。”林楚夕摇了摇头，对身旁的小侍女说，“这是我二哥林楚飞，二哥，芜画她没见过你，二哥别怪她。”
    芜画乖巧地请安：“原来是夫人家的二公子，芜画刚才冒犯了，还请原谅。”
    林楚飞爽朗一笑：“我哪是这么小气的人，适才是我躲在暗处，吓着了你们，该是我赔礼道歉才是。”说完抱拳一拜，举手投足间一股江湖侠气，“对了，姑娘你是叫芜画？”
    “是，公子。”芜画见问着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低头捻着衣襟，小声回答。
    “二哥，莫非你又对人家小姑娘有意思？”林楚夕了解二哥的习性，笑着嗔道，“这不是我们家，可别让人笑话呀。”
    “二哥哪是你想象这样？我只是觉得她的名字很特别罢了。”林楚飞无奈地摇头，“听说你有了身子，怎么这么晚还出来，还不快回去歇着？”
    “二哥……”她却叫住了他，看了看他来的方向，又看了看身边的芜画，“芜画，你先回去吧，我想和二哥说两句话。”
    “夫人，不行啊，您的身子……”芜画怯怯地提醒她。
    “我没事的。”林楚夕笑着对她说，“我又不是没人照应，就跟二哥说会话而已，我可久没见着他啦。”
    “嗯，那夫人多小心，我到那边廊子里等您。”芜画说着便退下了。林楚夕看了看林楚飞一眼，示意他跟着自己，朝他刚才所在的地方走过去。
    那是一株隐没在暗夜里的蔷薇树，花叶都已经掉落干净，只剩下黑突突的树干和盘根错节的枝桠，林楚夕在树下绕着走了几圈，回过头对着林楚飞说：“二哥，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自然是，带消息来了。”林楚飞笑呵呵地回答，“莫非你还怀疑二哥是探子？”
    “一般的消息可不用二哥出马，难道是前线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发生？”
    “我的妹子就是聪明，瞒也瞒不住。”林楚飞宠爱地看着自己的妹妹，“季颜没有告诉你？我们的大军已经抵达冥怡会总部外五里地的山头扎营，就准备直捣黄龙了。”
    “啊？这么快？”一直消息闭塞的她，对整个战况的发展并不了解，此刻听来顿觉万分惊讶。
    “你一向都没有关心战事，当然不知道了。”林楚飞笑着摇头，“稳打稳进，这样的速度也不算快的了。我这次回来，就是代表月嬛城和羽墨山庄商量围攻冥怡会总部的事情。”
    “哦。”她点了点头，又突然想起他一定还不知道明夜也在山庄的事情，像是惊醒一般说：“山庄里……”
    “你想告诉我，明夜住在山庄里么？”林楚飞看见她的窘态，微微一笑，“我已经知道了。”
    “那爹他们？”她着急地问。
    “放心，我也不会告诉他们的。”林楚飞神色自若地回答她。
    “二哥，你……”这样的回答，这样的态度，让林楚夕心头升起重重疑惑。一时她脑子里想法万千，摸不到头，情急之下脱口就问：“你和羽墨山庄是什么关系？”
    林楚飞突地一笑，又很快敛起神色，严肃地看着她：“楚夕，你一向是一个心思细密的孩子，这件事情，你迟早也会知道。作为羽墨山庄的夫人，你也有权了解，我的身份。”看到了她眼里的好奇，他像是肯定一般地点点头：“我，也是羽墨山庄的人。”
    “二哥？”
    “我是羽墨山庄琴棋书画四史之一，这里的人，都叫我无画。”林楚飞还是一副洒脱的样子，“我和你丈夫季颜很早之前就认识了，而且交情还不错。”
    林楚夕的脑海中蓦然闪现她为两人互相介绍时的场景，恍然大悟：“你们果然是认识的。琴棋书画……落琴，云棋，荧书，无画，那云棋指的就是季云棋？怪不得你刚才对芜画的名字这么感兴趣。”
    “或许是为了隐藏我们的身份吧，山庄里才会有叫这个名字的丫鬟。”林楚飞看了看芜画离开的方向，“我会为羽墨山庄做事，这都是多年前的事情了，但我保证，从来都没有做过对不起月嬛城，或者羽墨山庄的事。”
    “嗯。”林楚夕粲然一笑，眼底有阳光闪耀，“我相信二哥。”
    “其实我已经离开山庄很久很久了。”林楚飞感慨着说道，“这次回来，我都还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呢。”
    听到他的这句话，林楚夕的目光落在了身旁的蔷薇树上。想起他刚才唱的那首词，想起了他多年前的突然转变，她猛地想起了什么，扶住了蔷薇树，问：“二哥，三年前，你性情大变，是和山庄有关么？”
    “楚夕，你……”乍然被问，林楚飞一时之间都不知道如何应答。
    “在城里的时候我还小，可我认为我很了解我以前的二哥，意气风发，少年俊才，爹爹一向赞许有佳。听说三年前你从外游历归来，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整日花天酒地，荒废功业，大家都对你失望之极！二哥，你说，你是因为……因为这山庄里发生的事情，才变成这样的吗？”她不忍心，却还是追问了下去。
    “我……”他只是犹豫着，却迟迟不给她任何回答。
    “二哥，我不是怪你，我只是想要知道。”她低眉，“我想知道我的二哥为什么会变了，你心底一定有说不出来的苦，要不然你也不会放下城里的重任不管……二哥，我很担心你，我想为你分忧。”
    “你不用了……这些事情，本来就该我自己来担当。”他勉强着笑笑，俊逸的眉目间忧伤蔓延，“回忆是□□，但我还是甘之如饴。”
    “发生过什么？”看出了他痛苦的表情，林楚夕的心一阵阵地抽痛着——是什么，会让坚强的二哥变成这个样子？
    “我还记得第一次遇见她，就是在这里……”他的目光飘移不定，神情惶惶，像是深深陷入了一种痛苦和甜蜜交加的梦境，“她在树下念着那首词，我听了之后对她说，太过哀伤，可她还是那么执拗地喜欢……我当时只知道云棋叫我来，是让我给这里的一个女子画一幅画……后来我知道是画她，我多么开心呐！虽然我对她一无所知，但是她……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就那么不经意地，印在了我的心里，再也走不了了……可是……可是我哪知道！是我的这幅画害了她……如果我最开始就知道这个计划，我宁可永远不认识她，我也不希望她……因我而死！”
    他越说越哀伤，话声一点点沉了下去，林楚夕心里一慌，上前拉住他：“二哥！二哥！”
    “楚夕，我没事。”他回过头来看着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后来，后来我再赶到这里来，听到的却是她的死讯……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着。”
    “你别难过了，二哥。”她心头难过至极，“都过去了……二哥，都过去了，不要再想了。”
    “我也曾努力不去想她，可是我做不到。”他的神色渐渐恢复常态，而眼底的悲伤不减，“你二哥我，什么都能够看得开，就是情关过不了啊。”
    “我明白。”她心有戚戚，“所以后来，你回到城里，便再也不过问世事？”
    “我失去了在这个江湖里我最重要的东西，我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我对不起爹和长辈们的栽培，可是我真的不想再涉足武林和江湖了——这些纷争，只会让我失去更多。”他摇着头，醉酒一般苦笑，“楚夕，你比二哥幸运多了，季颜……季颜很疼你，我看得出来。你要好好珍惜。”
    “嗯，我知道的。”她咬了咬唇，心中不断自责，“二哥，我扶你回房休息吧。”
    “不了，不了……”他摆手，“我没事，你不用挂心我了。你快回去吧，你的身子要紧，可别休息晚了。”
    他将她送到了回廊转角的地方，看见芜画迎了上来，便拿开了她掺着自己的手，把她慎重地放在了芜画的怀中。林楚夕遥遥地望着他，只见他又慢慢地走回到蔷薇树下，爱惜地抚摸着蔷薇树干，口中似乎自言自语。暗影里，他孑然孤立，仿佛雕塑一样，在树旁已经立了千年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