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病理

第69章


而且……我希望给自己一段时间好好儿思考一下自己的人生问题。”
  “什么?”
  “啊……这样对我自己也许会有好处的。我是个理想主义者,以前只知道对别人说东道西,从来没考虑过自己应该对自己负起责任来……”浚介淡淡一笑,把咖啡端起来正要喝,附近突然传来一阵调门很高的笑声,不由地停住了。
  那是四个女高中生,大概是刚刚参加完结业式,跑到咖啡馆里来轻松一下吧。她们看着画在笔记本上的画儿,大笑着。那似乎是一幅人像素描,刹那间浚介眼前浮现出亚衣画的那幅画儿,连想都没想就堆绫女说了一大堆。
  “有些高中生是非常苦恼的……我虽然不太清楚她们为什么苦恼,但我知道她们是非常纯洁的,她们为了追求一种纯粹的人生在那里苦思苦想,使自己陷入一种痛苦的境地……面对严肃的人生问题,有的躲了,有的逃了……她们不躲也不逃,结果被严酷的现实压得喘不过气来……如果有人理解她们,支持她们,会使她们的才能得到充分的发挥,可是,做父母的也好,当老师的也好,都不懂得应该怎样理解和支持她们,以为这些做父母和当老师的都是人生的逃兵!现在突然面对孩子们提出的问题,除了惊慌失措地瞎咋呼,别无所为……这边惊慌失措的当儿,已经有一个孩子死掉了……不!两个……也许更多……我不知道自己应该为孩子们做些什么,但我已经意识到现在的自己是有问题的……”
  浚介看见附近那几个女高中生继续往人像素描上画胡子,画皱纹,素描变得越来越不像人样子了。他盯着那幅素描继续说:“也许你会认为我都这个岁数了还装作有童心……其实我倒是觉得中学时代就把应该具备的童心扔掉了……在游戏人生的生活态度流行的情况下,在认真地活着就会被嘲笑的情况下,在整个社会都为金钱而忙碌的严酷现实面前,我早就不把应该具备的童心放在眼里了……现在,在那些极度苦恼的学生面前,我感到自己是多么的无力,连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不过,我开始意识到应该对当前的潮流说‘不’了……就算除了被卷入潮流别无选择,也该考虑一下自己在潮流之中应该怎么流了……”
  嘎叭一声,玻璃杯里的冰爆裂了。浚介笑了笑,把脸转向绫女,“对不起,净顾了一个人在这儿瞎叨叨了。”
  “看您说的,我很高兴听您说这番话,最近几乎听不到年轻人说这种认真的话了。”
  “什么什么?你跟我叫年轻人?”浚介寻找着开玩笑的字眼说,“你是不是正在跟一位老先生谈恋爱呀?怎么说话老是显得老气横秋的?”
  绫女苦笑着,没有说话。
  浚介恢复了严肃的面孔,“咱们言归正传,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放下孩子不管约我出来一起喝咖啡……”
  “……其实呢,我不想辞了这份工作,我想尽可能多干一段时间。”
  “那就干下去嘛!”
  “巢藤老师,请您继续干下去,您真的是帮了我们的大忙了。”
  “既然冬岛女士发话了……”
  “求您一定干下去,宫地老人一个人干不了。”
  “……一个人?”
  “我想辞了这份工作。”
  “什么……”
  “我想辞掉工作回老家去。”
  浚介愣住了。附近那几个女高中生又尖声大笑起来。
  *
  “不干了?什么意思?”刑警队长世木转过身来问道。
  杉并警察署的楼顶上,世木阴沉的脸,比乌云密布的黄昏的天阴得还要厉害,“我求爷爷告奶奶好不容易征得了署长们的同意让你破案,你又不干了。马上就要开始强行搜查了,你却要打退堂鼓!你不是答应过接受任务吗?”
  站在世木面前的马见原生硬地顶撞道:“不干了,不是那个意思!”
  “什么意思?”
  “退职。”
  “什么?”世木使劲儿眨着眼睛,“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马见原信步走到栏杆前,俯视着被乌云笼罩着的街道,“开玩笑还用得着把你叫到这种地方来啊?”
  “为什么?为什么突然要退职?”
  “我要退职,不会带给别人什么麻烦吧?咱们这里不是人材济济吗?”
  “跟这没关系!你要退职,我连个理由都不问,就说,好,退吧!有那么简单的事吗?”
  “……我干腻了。”
  “什么?”
  “这还不算是理由吗?”
  “这算什么理由?别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
  “我从来就没打算不负责任。”
  “就是不负责任!年轻人这么说还有情可原,你可是在一线战斗了多年的老警察呀!为什么说这种泄气话?”
  马见原用一种同病相怜的眼神看着比他小5岁的世木,“世木啊,其实我是为了守护什么才……”
  “守护什么……”  棒槌学堂·出品
  马见原转过身去继续看着下面的街道,什么也没说。
  “是不是指夫人……不是说不起诉了吗?虽然你为这事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夫人有病嘛,谁也没说叫你负责嘛!”
  马见原鄙夷地笑笑,耸了耸肩。
  世木生气了,“这就要开始强行搜查了,你捣什么乱嘛!我正打算把小年轻儿的集合起来,宣布搜查地点呢。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嘛,先说个搜查地点做诱饵,然后由你来抓住那个内奸。刚才你把我叫到这里来,还以为你已经知道谁可疑了呢!”
  “确实是知道谁可疑了。”
  “真的?”
  “不光是可疑,应该说是确切无疑了。”
  “能确定吗?这种事弄错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弄不错!”
  “……谁呀?”
  “本人!”
  “啊?”
  “就是我!”
  世木满脸困惑,“又开玩笑!行了行了,现在忙得四脚朝天,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楼顶上,跟季节不相吻合的冷风刮过来,掀动着马见原鬓角的白发,“忙忙碌碌,辛辛苦苦,拼死拼活干到今天……把家扔在脑后,一门心思去破案……为了国家,为了社会,为了正义……我一直以为这是一个男子汉责任,而且相信这样干最终是为了自己的家庭更幸福……不,应该说是有人让我这么相信……一个星期不回家,那是家常便饭,一成立搜查总部,至少三个星期不回家,甚至半年没有在家里过过夜,我都觉得是一种骄傲。犯人抓了不计其数……”
  “啊,大家心里都有数嘛!”
  马见原用鼻子哼了一声,“你到我家里看看去,剩下的还有什么?”
  世木被噎住了,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到了算总账了时候了。”
  “……还说这种玩笑话!”
  “什么?”
  “你不能让我吃不上饭吧?退职金你一分也不能少我的!”
  “有给黑社会的狗发退职金的吗?”
  “我要的是我的辛苦钱。”
  “帐可是你自己消的。”
  “这算不上什么消账。琴井副署长为了向以他弟弟的名义开的公司融资,一直跟谁频繁接触,你不会不知道吧?队长你至少跟着去了两次,收的礼还少吗?”
  世木愣住了。
  “议员的儿子贩卖毒品的案子,还不是让咱们韭屋署长束之高阁了?队长你也心知肚明吧?”
  “不……”
  “我还可以给你举出很多例子来。用纳税人的钱中饱私囊,对面大楼里的议员们干得够多的了。到了我这个岁数,这种事就是不想知道它也往你耳朵眼儿里钻。你只要上街上去搜集犯罪证据,就能听到各种各样的反映……”
  “……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打算怎么办,只希望得到我该得的那一份退职金。”
  “什么时候?你打算什么时候滚蛋?”
  “别催得太急嘛?”
  “什么意思?”
  “我盯上了一个,把那小子抓起来就走人。”
  “驹田?”
  “笑话!我看哪,那驹田很可能早已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你说什么……?”
  “要是某一天忽然发现了他的尸体,肯定有一份内容相同的遗书在他身上……”
  “你怎么净说些让人感到不明不白的话!”
  “……说实话我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干那种事?为什么还要反反复复地干?……不,到底是不是他们干的,现在还不能下结论……不过,孩子们是不会干那种事的,除了他们没有别人……”
  “孩子?你还追踪麻生家的案子哪?你请假莫非是为了这事儿?”
  马见原没吱声。
  “休假回来以后那天晚上你干什么去了?昨天晚上给你打电话,你也不在家。你给椎村打电话要借他的新车,他听见你旁边有人在哭……跟案子有关系吗?”
  “我怀疑是那个人作的案。”
  “谁?”
  “还没有抓到任何证据。除了盯梢以外,目前还没有别的好办法……也许需要几天,几个星期,几个月,甚至几年……案子一有着落我就退职,破这个案之前请把我留在警察署。”
  马见原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觉得脸上湿乎乎的。抬头一看,铜钱大的雨点正从厚厚的乌云里掉下来。
  “还真他妈的下起来了。”马见原说着又把身子转了过去。
  已经沉入灰暗的街道,变得越来越灰暗了。
  *
  太阳完全落山以后,雨真的下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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