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悲风

我醒的时候，天蒙蒙亮，潮气漫过来，浑身湿漉漉的不舒服，我愣了半天，看着盖在身上的衣服，才想起来这是什么地方，昨日那可怕的经历一下子鲜活过来，我抱着头叫了出来。
    惊叫了许久，都不见旁边有动静，我慢慢停下来，看向身旁那个叫景瞬的女子。
    她和衣而卧，眉头轻轻皱起，眼睛仍旧合着，但是她一定已经醒了，我肯定。
    许是感觉到我看她，她开口了：“天快亮了？”
    我看看洞外，点点头，随即想到她看不见，就轻轻嗯了一声。
    她慢慢睁开眼，我不敢看她的眼睛，扭过脸去，听见她微微吸了口气，似乎有些痛苦，我再转头看过去，只见她轻轻抚着右腿上的伤口。
    那是昨天在地窖里，她和蒙面女孩那群人打斗时留下的。
    我一边穿衣服，一边小声问：“还流血吗？”
    她看了我一眼，淡淡道：“怎么不骂我了？”
    我低下头，说了声“对不起”，眼泪就流下来，呜咽道：“我娘亲她……”
    她声音依旧淡淡的：“只要她不自杀，在那里轻易死不了，西施姐妹不会让她那么容易就没了。”
    我哭得更厉害：“那些人跟我们有什么仇，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的外公腰斩了西施姐妹的父亲，诛杀了人家十族，要把她们姐妹充作官妓，就是这样的仇。”
    我惊得瞪大了眼睛：“她们是乱党之后？”
    她居然笑了：“乱党？对朱棣来说是，对他侄儿来说未必是。”
    她如此直言不讳外公的名字，我更是惊讶：“你也是？”
    她淡淡嗯了一声，黑漆漆的眸子看着我，道：“小姑娘，你的外公也诛杀了我家满门呢。”
    我惊骇不已，结结巴巴道：“你——你说什么？”
    她眯了眯眼睛：“怕了？”
    我咬了咬牙：“我不怕死，但你不能像她们那样——”想起昨天的事，我抖得更厉害，娘亲，你现在怎样了啊？
    我忍不住又哭了。
    她没说话，转过头去看着山洞外面慢慢升腾起来的雾气。
    我看着她美丽的侧影，心思有些恍惚。我曾经见过很多漂亮的女子，但那些人没有一个像她这样，美丽得像一个不真实的梦。
    想起昨天夜里那一幕，我的脸不禁有些发烧。
    她带着我来到这座山上后，找了这个山洞栖身，那时候我因为先前在地窖受的惊吓，情绪很混乱，一直对着她叫骂，同时也抱着激怒她让她杀了我的指望，免得受人□□。
    可她没有生气，只是坐在那儿，静静看着我。我最终因为无力而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她的神色好像很忧伤，而且，那种忧伤的目光其实不是在看我，而是透过我看着另一个人。
    后来她自顾自地包扎伤口，就好像我根本不存在似的，我颤抖着问她究竟想怎样，她沉默了半天才扔出句：“就算我现在放你走，你能回薛府吗？”
    我说不出话来，那个蒙面女孩说不定就在某个角落里等着我呢，我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后来因为困顿疲惫，我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然后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又被抓回了那个恐怖的地窖，很多脏兮兮的乞丐大笑着凑上来，我吓得又哭又喊，这么一折腾就醒了。
    我呆呆看着景瞬，哭得更厉害，她冷冷道：“你想把狼招来吗？到时候我可不会浪费力气！”
    昨天经受了那么多可怕的事，我根本控制不了自己，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对着她哭。
    她皱着眉看着我，慢慢地又露出那种忧伤的目光，然后，她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我惊呆了，连哭也忘了，傻傻地看着她裸着身体走过来，等她抱住我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想要挣开，可根本动不了。
    “那时候，也有个人这么抱着我……”她的声音很恍惚，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
    “她在我的手心写字，让我挺过这场磨难，让我把那一切当作一场噩梦。当年在秦淮，只有她抱着我的时候，我才能清醒一会儿。”她捏着我的下巴，让我仰视着她，笑声很是凄凉：“薛小姐，你说，我是不是比你要惨多了？”
    她在秦淮那个地方待过吗？
    山洞里很黑，其实我什么也看不清，可是通过紧贴的身体，我知道她身上有很多已经愈合的伤痕。
    我不敢想象她经历过的恐怖，只是身体控制不住地抖起来。她抱着我，继续说：“这么多年过去，当年那些事好像真的已经成了个模糊的噩梦，偶尔想起来的时候，记得的只有那个温暖的怀抱……”
    鬼使神差的，我靠在她怀里，伸手抱住了她纤细温暖的腰肢。她的心跳很慢，很轻，就好像没有似的，我听着听着，觉得心里很安静，慢慢的就睡着了。
    忽然，一个冷淡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想：“有人来了，应该是找你的。”
    我抬起头看过去，她正往山洞外面走，我慌忙追上去道：“等等我。”
    她停下来，皱眉道：“跟着我干什么，来的不是憔悴宫的人。那么多人大肆搜山，肯定是官府的人，你在这儿等着就是了。”
    我很惊讶，却仍是有些害怕。
    她有些不耐烦：“我昨天夜里通知过你父亲，而且，官府搜山已经有段时间，憔悴宫的人这会儿不可能在山上，你安心等着别人来救你吧。”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又不想她这么就走了，只好拖着她问：“你为什么急着走？”
    她扒开我的手，道：“你再罗嗦，我就改变主意，把你再送回风月无边楼！”
    我一下子醒悟过来：“那个地方叫风月无边？”
    她微微皱了皱眉，丢下一句：“不要跟别人说我通知你父亲来这儿找你，另外，告诉你父亲，饶了你并不表示我就不报仇了，若我能活过……我必杀他！”
    我正要问她为什么会和父亲有仇，她已经消失在弥漫着晨雾的林木之间了。
    果然没多久，一个自称是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的人领着官兵找到了我，他十分高兴地问我说：“这位可是薛小姐？”
    我点点头：“是我父亲让你来找我的？”
    他的笑看起来很可亲，却让我感到一片冰冷，我也早就听说过锦衣卫的人行事作风很残酷，心下不免有些害怕。
    纪纲笑问道：“小姐，领着你的那个女人呢？”
    我实话实说：“她觉察到你们搜过来，就匆匆走了。”
    纪纲有些疑惑：“她没有为难小姐吧？”
    我摇摇头，问：“我父亲为什么没来？”
    纪纲正要开口，不远处响起父亲焦急的声音：“菲儿！”
    我大喜，忙冲过去扑到他怀里，还没说话就哭了，边哭边喊：“父亲，赶快让人去救娘亲，她在——”
    一个人打断了我的话：“别担心，你娘亲已经救出来了。”
    我抬起头看过去，依稀是一张略有些熟悉的脸孔，脱口喊道：“湘王爷！”
    他笑了笑，说：“我的人已经把她安置好了，你哥哥陪着她呢，不必担心。”
    纪纲走过来问：“驸马爷，公主娘娘已经安全了？”
    父亲道：“是，湘少是云鹤的朋友，从昨日起就帮着寻找，总算是找到了，只是这其中有些事不便多说，我到时候直接向圣上禀报吧。”
    纪纲笑道：“下官明白。”
    看到薛府的大门时，我差点又哭出来，父亲道：“别怕，府里已经加强了守卫，不会再出事，湘少已经命人送你娘亲和哥哥回来，很快就能见到他们了。”
    纪纲在旁边道：“驸马爷放心，圣上嘱托下官派遣数位锦衣卫高手在薛府附近巡视，还说要是再出岔子，下官这颗脑袋也别想保得住。”
    父亲道：“有劳纪大人了。”
    纪纲离开后，父亲问我：“真的是景瞬把你们抓去的？”
    我有些迷糊，湘少道：“薛伯伯，薛小姐年纪还小，又受了这等惊吓，还是先让她休息一下吧。”
    父亲没再问，领着我们慢慢往前走，我仔细想了想，说道：“昨天一个蒙面女孩领着几个很厉害的女剑客把我和娘亲抓去，景姑娘是后来才到的。”
    父亲和湘少都是一惊：“到底是怎么回事？”
    “上午我正在娘亲房里学刺绣时，突然就有个蒙面女孩带着几个人打晕了丫鬟闯进来，娘和我还来不及叫人，就被领头的女孩子挥着衣袖打晕了。等醒来的时候，就……就到了一个昏暗的地窖……”我握了握拳头，继续说：“那时候除了蒙面女孩和她那几个手下，还有一个打扮花哨的女子和……几个乞丐。”
    “蒙面女孩对那花哨女子说：‘西西，我把她俩送给你们做礼物，可还满意？’叫西西的那个女子就问要是此事被人查到了怎么办，蒙面女孩就说把这事儿推到景瞬身上。西西有些迟疑，说：‘她这会儿恰好来看望那些姐妹，你刚刚让手下来找我们时，她也听到了的，就这么嫁祸恐怕不妥当。’蒙面女孩笑说：‘这不是刚好，就说她今天来就是送薛氏母女过来的。’她们正说着，地窖入口那儿有人冷笑了一声：‘蒙面小姑娘，原来是你啊！’我后来才知道那就是她们所说的景瞬。”
    父亲和湘少都很吃惊，又一起问：“后来呢？”
    我道：“后来她们就打起来了，本来景瞬一个人也是占了上风的，可那个蒙面女孩的衣袖里裹了迷香，景瞬着了道儿，渐渐有些撑不住，腿上受了伤，因为伤口一直流血，她不能久待，就匆匆离开了。”
    湘少道：“那你怎么会和她在一起的？”
    “我那时候正在她附近，她走的时候就一把抓着我拎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