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涯

秦舞注视白离，她如雪肌肤在火光映照下，嫣红娇艳，他这半日中，一直未曾注意白离，此时方才真正看清了她的相貌，见她面庞娇小，五官玲珑，眼如黑玉，极具神采，心下不由暗赞一声，答道：“多谢小姐厚意，实不相瞒，在下是来此处寻人的。白小姐久居昆仑，可曾听闻过天族？”
    “啊！天族？”白离掩口惊呼。听见呼声，众人顿时静了下来，目光齐射二人，白离扫了几人一眼，定了定神道：“小女子失态了，只因那天族乃是我族的克星，这百年来也不知诛杀了我多少同类，使我兄弟姐妹颠沛流离，惶惶度日，是以小女子听见这两个字，便惊慌失措，还请几位恩公莫怪。”秦舞听了这一番话，隐隐感到了什么，疑道：“小姐是说……”
    白离眼波一转，略显调皮之色，道：“恩公你与那两个红衣人相斗了大半日，难道不知道他们便是天族吗？”
    “啊！”秦舞，离歌，宁知火三人同时站起，相互对看了几眼，惊疑不定，离歌问道：“那两个王八蛋就是他娘的天族？” 他这句话问的粗俗不堪，白离却全无不悦之色，轻笑道：“恩公所言不差，那两个王……就是……就是……他娘的天族。”她学离歌断断续续说完这句话，长吐一口气，心中颇感畅快，嘴角微扬。离歌一怔，随即哈哈大笑，道：“有趣，又趣，姑娘骂起人来比我这粗嗓子好听多了。”那枯瘦老者本见白离温柔婉约，谦和知礼，对她好感渐增，此时不由心生鄙夷，暗道：“学什么不好，竟然学离歌这个粗人讲话，果然是妖性难改！”
    秦舞呆立当场，欣喜若狂，暗道：“天族啊，天族，我秦舞终于找到你们了！”他思潮澎湃，忽地想到自己刚刚与这天族中人大斗了一场，心中猛地一激灵，又道：“还未见到阿韵，我却已与她族人结怨，来日只怕要多生事端了。”想到此处，暗生悔意，他转头向白离和熊五看去，回想山谷内一众小妖，大都本性淳朴，不入邪恶之流，心意瞬间又坚定如初，暗道：“我怎能如此反复，这天族涂炭生灵，此事我问心无愧，又懊悔什么？”
    唐葬一旁擼须沉思，忽地问道：“天族有三，白小姐，你可知他们是哪一族？住在何处？”
    白离想了想，回道：“他们追杀我族日久，小女子对他们来历略有所闻，听说这些红衣人乃是远古神衹，五氏之一燧人氏的后裔，以燧人氏天火为名，在天界中称为‘火族’。至于他们住在何处，小女子却不知道了，这些红衣人法力高强，来去皆是遁空而行，我等平时见了他们躲闪尚且不及，他们的下落，却是不敢探查了。”听她所言倒也甚合常理，唐葬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秦舞一怔，问道：“火族？那两个红衣人是火族的？”白离茫然点头，道：“是啊。”秦舞急问道：“那白小姐可知天族中的琴族下落？”白离摇了摇头，道：“这个倒不曾听闻，天界三族，小女子只见过这火族。”听得这两个红衣人不是琴族，秦舞略感茫然失落，一时无语。
    “燧人氏？五氏之一？”离歌皱眉念了两声，突地问道：“老唐你见识广，跟我说说这五氏都是哪五氏？”
    “离兄过誉了，唐葬不过井底一蛙尔，那里谈得上见识广。”唐葬微微一笑，谦逊两句，反问道：“离兄可曾听说过女娲，神农二人？”离歌哂道：“这二人有谁没听过的。”他看着唐葬，疑道：“怎么？他们也是这五氏里的。”唐葬点点头，续道：“有巢氏，燧人氏，伏羲氏，再加上女娲氏，神农氏，这五人合称五氏，乃是继天、地、人三皇之后的远古大神。”
    离歌略皱眉头，道：“三皇五氏，好家伙，这火族来历不小啊。”他仰起头出神片刻，呓道：“燧人氏，嘿嘿，越来越有意思了，正须如此，我这一趟才是没有白来。”唐葬从未问过离歌前来昆仑的目的，此时听他呓语，心中微感好奇，问道：“敢问离兄所为何来。”
    离歌呲牙笑道：“我老离是来打架的！” 此语一出，除却秦舞，孔翎，宁知火三人不感惊异，连同二妖在内，无不震惊。枯瘦老者紧紧盯着离歌，暗道：“他莫不是个疯子？”
    唐葬愣了片刻，抚掌大笑：“离兄真乃妙人也，常人来寻天族，或为求道寻宝，或为长生祈愿，但如离兄这般的，只怕是绝无仅有了，妙，哈哈，妙啊！”
    离歌轻轻一笑，道；“老唐莫要口不对心了，你此时只怕心里在骂我老离是个疯子吧。”枯瘦老者被他说中心事，老脸一红，侧过头去。唐葬正色道：“不敢，唐葬绝无此意，句句都是肺腑之言，世人来寻天族的目的虽不一而足，但说穿了，不过是有利可图而已，离兄不求名，不求利，千里迢迢来此寻天族相斗，想来所求不过两个字而已，唐某怎能不称上一声‘妙’？”宁知火奇道：“师尊，离大哥求的是那两个字？”
    离歌也抬起头注视唐葬，目光中隐隐有企盼之意，唐葬看了宁知火一眼，笑而不答，转头回望离歌，二人目光相触，唐葬嘴唇微动，轻轻吐出两个字：“痛快！”
    “哈哈！”离歌仰头大笑，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唐葬也！不错，就是这两个字，这世上有人求衣食保暖，平安度日，有人求权柄加身，显赫门楣，但我是个粗汉，只喜欢四处游荡，喝酒打架，这种安稳日子是过不来的，我只希望能和这他娘的天族的打上一场，胜也好，败也好，只要能痛痛快快的，虽死无憾！”
    唐葬高举木碗，大声道：“离兄快人快语，当浮一大白！来，饮了这碗酒，望能早日寻到天族，一尝吾等心中所愿，唐某先干为敬”言罢，将碗送到唇边，一口饮尽！秦舞听着二人所言甚豪，一扫心中落寞，再不多言，仰脖“咕嘟”两口将酒喝尽。
    白离笑吟吟的看着几人，忽地脆声说道：“我妖谷众兄弟姐妹愿助几位恩公寻找天族下落。”几人一愣，离歌问道：“你们不怕那天族了？”
    白离叹道：“怕有何用？我那些兄弟怕了他们几百年，到头来还不是难逃一死。恩公你今日说我们只知道藏匿在这山谷里，真是空活了这些岁月。现在想起来，恩公说的不差，我们这几百年实在是活的无味的很。”离歌笑道：“原来是老离惹的祸，可你一个姑娘家能替你那些兄弟们做主么？别人不说，你们那绿毛大哥恐怕会第一个不答应吧？”白离说道：“恩公多虑了，我们来此正是受了大哥的意思。”
    “哦？”离歌将信将疑，问道：“此话当真？”白离微微一笑，转头对熊五说道：“五弟你心性憨厚，想来你说的话，恩公不会不信，来，你把大哥临来之时交待的话语对恩公说上一遍。”熊五挺胸上前，瓮声瓮气的说道：“你们走后，俺大哥想了很久很久。”说到此处，摸了摸脑袋，似乎觉得两个很久不足以表达时间之长，又道：“很久，很久，很久，反正时间长的不得了。”众人莞尔一笑，却也不去打断他，只听他继续说道：“很久之后，俺大哥才回过神来，对俺们四个说，与其坐……什么待毙，不如铤……什么走险。”他脑子甚笨，蟒大说的话又颇为繁琐，此时虽是照着讲上一遍，却记不太全，刚说了两句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转头叫道：“三姐，俺嘴笨，还是你来说吧！”
    唐葬对熊五的憨直很是喜欢，便笑道：“阁下说的话我们都能理会的，但说无妨！”熊五看了白离一眼，见她含笑点头，便又憨声说道：“又说什么扬……止沸，不如什么抽薪！”他心里陡然生疑，向唐葬问道：“俺都不知道俺在说什么，你就真的听懂了？”
    唐葬微笑道：“坐以待毙，铤而走险，扬汤止沸，釜底抽薪，看尊兄是决定行险一博了，唐某没有说错吧。”
    “对，对，一点不错。”熊五惊疑不定的看着唐葬，胸中立升无限敬意，过了一会，用了朝地上“呸”了一口，骂道：“俺大哥说话啰嗦的很，一点不耿直，俺就说说大概意思吧，总之俺大哥就是说，这件事对俺们来说也许是灾祸，也许是个……机……缘，俺们一直这样躲躲藏藏的也不是办法，总有一天要送了小命，不如趁这个机会****娘的！他还说你们虽然不是俺们同类，却也不象人那么……那么阴险，他猜你们这次来昆仑必定是有事，俺们住在昆仑山少说也有几百年了，对这里熟的很，这次若是能帮上你们什么忙，弄个不好你们也能帮帮俺们，所以就让俺和三姐来了。”他不用重复蟒大的话，说起来便流畅了很多，一口气讲完，长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熊五虽然口齿不灵，“俺们，俺们”的讲了一大堆，但众人也都听明白了蟒大的意思，离歌笑道：“真看不出来，这绿毛怪还蛮有心计的。”转头对秦舞问道：“秦兄弟，你看如何？”
    秦舞沉吟片刻，说道：“二位盛意，秦某感激不尽，但诸位与那天族乃是世敌，若是因此陷各位于危境，教在下于心何安？依在下看，此事还是免了吧。”白离愣道：“恩公你不愿意帮我们？”她满怀希望而来，此时听秦舞拒绝，言语中尽是失望之意。
    秦舞摇头道：“非也，来日各位若与火族再起冲突，只需招唤一声，秦某必来相助，但代寻火族一事，于各位凶险之极，实有性命之忧，却是万万不可！”熊五道：“恩公，这昆仑山上万座山头，到时候俺们到哪里找你去啊？”离歌知道秦舞心善，不愿连累众妖，帮腔道：“这个好办，你们让一只鸟跟着就是了，我们到了什么地方落脚，就让它回去知会你们一声，如此一来，就不怕失了联络了。”
    白离急道：“这如何使得，我们也晓得知恩图报，三位恩公昨日的大恩还未偿还，日后又怎敢再行劳烦？还请恩公答应白离所求！”她几次三番恳求，语气之惶急，言词之真挚，直动人心，秦舞数次心软之下，便想答应，但转念一想，自己这一松口，便将数百条性命悬于一线，又安敢应允，只是不为所动。
    白离无法之下，只得招呼熊五一声，转身离去，熊五还待要说，白离一个眼神使过，他虽然憨实，也知这位三姐必然另有深意，当下摸了摸大头，和白离对着众人施礼作别，转身出林去了。
    秦舞看着他们的背影渐渐远去，轻吐了一口气，回身对几人拱手道：“秦舞擅作主张，累诸位多受奔波之苦，还请勿怪！”唐葬笑道：“秦小兄心地仁善，唐某钦佩之至，怎敢怪责！”离歌走上前来，拍了拍秦舞的肩膀，道：“秦兄弟你别胡想了，我们这些人都是因为你才来到这昆仑之中的，你作主就好了，说什么怪不怪的，这岂不是见外了？”秦舞心中感激，低声说道：“多谢！”
    几人再不提此事，围坐于篝火旁饮酒谈天，临睡之时，唐葬忽然问道：“知火，那位白姑娘受伤之时可是身流紫血，血中隐有香气？”宁知火虽对师尊禀告过昨日的遭遇，但此节却未曾提过，此时听唐葬提及，有如亲见，不由大奇，问道：“师父，你老人家是如何知道的？”
    唐葬并不回答，怔怔出神，自语道：“那就不会差了，难怪，难怪了！”离歌道：“老唐，你有话直说，卖什么关子。”唐葬回过神来，扫了众人一眼，说道：“据我天鹿山典籍记载，昆仑山有雪狸异种，白毛紫血，专以奇花灵果为食，血有奇效，周身是宝，只是此狸性情和善，胆子极小，行动间来去如风，极难得见！想不到唐某刚入昆仑，便见到了这异种，实是托了几位的福了。”
    “性情和善，胆子极小？”离歌回想昨日情形，点头道：“不错，和这白姑娘挺像的。”他狐疑的看着唐葬，问道：“老唐你不是……”
    唐葬不等他说完，已明其意，洒然一笑道：“此等宵小作为，唐某岂屑为之？离兄但请放心，唐某绝没打这位白姑娘的主意。”离歌哈哈一笑，也不辩驳，继续饮酒。
    几人饮酒作罢，躺在林间睡去，今夜无月，群星闪烁，这在昆仑山中的第二夜，秦舞依旧思绪万千，难以入眠，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的睡去，梦中听到离歌大吼“好酒，干了，干了！”立时惊醒过来，睁眼看去，只见天光微露，为时尚早。
    突听山下一阵喧哗声传了上来，似有许多人在大声讲话，嘈杂之极，秦舞无心再睡，起身走到林边，唐葬等人此时也已被吵醒，离歌走到秦舞身边，向下眺望，说道：“他娘的，怎会这般吵？走，我们下去看看。”言罢，大步而行，往山下走去。
    不多时，两人转过一处山坳，秦舞放眼望去，不由一愣，只见山前绿地之上，人头涌涌，密密麻麻的站着几百人，正自吵闹不休，空中百十只灰色大鸢盘旋低飞，放声鸣叫，声浪此起彼伏。一个黑脸大汉站在众人前方，见到秦，离二人，脸露喜色，大声喊道：“恩公，我们来了！”正是山谷众妖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