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情缘

义父还说，若没他的不气馁，今日的他早是衣柜里的一条亡魂，所以理论上，义父也同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他一直这麽相信著，从没怀疑过，只是……怎麽轮到他说时，就全变了个样？
「你曾说过，二十年前的我不过是个孩子，不可能动手杀掉一家口子的人，这我也承认，但就因不是我下手，才有机会保住你。」回想著陈年往事，樊冰情脸上始终挂著淡笑，以手轻阖上他因错愕而张大的嘴。「你家人本就有护你的心，特地把你给藏在衣柜里，想让你逃过一劫。不料那时的你因好动而爬出衣柜，凑巧让我发现你，也凑巧的将欲跌落在地的你给救起。」
所以他把自己再放回衣柜，等到义父来才找到他？
原来……还有这段不为人知的过程……
拢起秀眉，愕然的神情有了微些的改变，他垂眸看了看手中的绳结，再抬起望向那张俊颜，哑声道：「我不知道有这件事……义父没说……」话顿了顿，再道：「他应该也不知道……」
他就是要杀你的人，怎可能让他知道这件事？
樊冰情暗暗想著没说出口，不愿这麽早告诉他事实，怕打击到他。
「无论他是否知情，我告诉你这件事，是想让你知道你并没欠他什麽。」
「我知道……可我糊涂了……剑的事，和救人的事……难道这几年，义父对我说的话全是骗人的吗？」他说烈炎剑是爹用来纪念和他的结拜才送的，也说若没他，就没今天的自己，他一直深信不疑，也因如此，才会从小到大都听著他的话，除了报仇，只要他说什麽，他都照做。
他低声询问著，无助的神情也在不自觉中流露出来，彷佛这二十年间，所有的一切都是假。这模样，看得烦冰情既纠心又不舍。
一个养大自己的人，在一夕间竟成了自己的仇人，无论是谁都难以接受。
「真不懂，就别逼自己搞懂了。」噙著笑，握住他双手，让他紧紧抓著那只精致的绳结。「不清楚以前的事，那就多想想我们俩以後的未来。」
抿紧双唇，无忧垂眸看了眼被牢牢包覆的手，突然挣脱，倾身紧紧抱住他。「我有想，想了好多好多……」可最常想的却是他冷情影的身分，他要一辈子背著这阴暗、冷血的名号吗？是不是在他放弃前，都要一直不断的继续来杀人？
烦冰情回抱著他，语气有些诧异。「哦？你都想了什麽？」
「我想你快快乐乐的……」
他一怔。「我很快乐。」尤其在遇见他之後，总算不再感觉到空虚。
「但其实你并不愿意这麽继续下去吧？我看得出来……你并不想听命於你师父……」
樊冰情顿时陷入沉默，半晌，轻拂著他柔顺的长发，轻声道：「这就叫一脚陷入污泥後，只会变得越陷越深，很难再拔出。」
无忧放开紧抱住他的双手，大眼对上他，认真道：「你一个人若没办法，我来帮你拔。」
帮忙拔？他当拔萝卜吗？没这麽简单的。
他抬手抚过已不再忧愁的娃娃脸，柔声道：「有些事可急不得，得耐心等待机缘。我记得……救了你的那一晚，想把你再放回衣橱时，你却反抱著我不放，让我一度很紧张，就怕师父会发现你的存在。现在想想，那或许也代表著一种机缘，在述说著被你抱住後，就这麽一辈子下去了。」
机缘……也就是还有得等了……
无忧静静凝视著他，眼里的不安与不确定顿然消失无踪。「一辈子很长呢，足以让咱们做很多事，也能慢慢的等待，最坏最坏的结果，就是等到你师父死了，就能完全的解脱了。」
「嗯，是啊……」这也是他心里最坏的打算。
    ※           ※           ※
深夜
他一直没忘自己该执行的任务，安抚无忧入睡後，他便悄悄的离开客房，来到近山区，一间不起眼的小平房外。
如他所猜测，这人性子自负，绝不相信自己会败在冷情影手上，所以接到索命结的那一刻，不选择逃，就待在原处等带他出现。
身著一贯的纯白色衣衫，自接手任务以来，他从没改变装扮过，每回动手杀人也从不蒙面，毫不在意自己的面貌让人给瞧见。虽如此，可这麽多年来，却仍没人认得出他就是冷情影，只能说，他把这角色扮演得太好了，换了接替的人，也换了不同的杀人手法，江湖上的人却依旧认定还是同一个冷情影下手。
这对他来说倒也不算什麽太坏的事，人虽是他杀的，但所有的罪名都由师父这本尊来背，挺好的。哪天他收手了，说不得还能过上安定的日子，不用担心有人半路跑出要找他复仇。
才靠近平房外的大门，屋里的人像知道他出现般，朝屋外怒喝声：「进来吧！今晚我非杀了你这搅乱江湖的祸害不可！」
樊冰情挑眉看著紧闭的大门，嘴角若有似无的扬起。
挺有气势的，他很久没遇上这样的人了。
在掌上运著气，不费吹灰之力地将门给震开，冷眼望进漆黑一片的屋内。
不点灯躲在里头，也不出屋外来应战，想必是在屋内设下了什麽陷阱。
毫不畏惧地举步踏入屋内，眼力极好的他一眼便看出屋内人躲藏的位置，同时将屋内的摆设给看得一清二楚。
没第三人，也没足以暗杀他的陷阱，看来是想用偷袭的方式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念头才从脑中闪过，一支暗器就从旁朝他飞射过来。
他测过身轻易的闪过，暗器从胸前飞过时，他隐约闻到一股难闻的刺鼻药味，顿时明白那暗气被抹上不知名的毒药。
难怪他会这麽有自信，原来用了这招。
闪过第一支暗器，他还没动手，躲在暗处的人就以接二连三持续对他施展攻击。闪躲之际，他迅速伸手截住其中一支，直接朝那人的胸口反击。
闷哼一声，不到半刻时间，中了暗器的人瞬间倒地不起，四肢抽蓄著，嘴里也不停吐著白沫。
就在男子断气的那一刻，樊冰情重重叹了口气，负手走出屋外。
还以为终於遇上能将自己打败的劲敌，想不到……
再叹了口气，无奈的摇摇头。看来这收山之路，得再耗上一些时间了。
头也不回的离开小平房，直朝客栈的方向走。
「阿情！」熟悉的声音赫然震住他，蓦地转头一看，瞧见无忧站在不远的前方。
「无忧……」明明确定他睡了才出来，怎麽会……
「我放不下心……」搔搔头，皱著眉奔至他面前。「知道你要做的事，我就睡不著，安心不了……」不是怕他去杀人，是怕他失手反让人给伤了。
他当然知道他跟来的原因，也知道他的挂心，但杀人那幕太血腥了，他不愿让他看见。「我不爱你跟著来。」
无忧以为他生气了，连忙抓过他的手紧握住。「你别气我……我很努力忍著不跟来了……可是……」
「我怕再发生和上次一样的事。」不是怕失败，而是怕他再受伤。
幸好这次他只在外头看著，没冲进屋，否则被抹毒的暗器伤到，只怕怎麽救都救不了。
「我也怕。」揪著眉委屈地看著他，诺诺道：「我不想见你师父再骂你，所以拼命忍著。」
「不只忍，你来也是为了拿回索命结，对吧？」他替他说出了一切，也说出自己早明白他的心思。
他等待著收手的时机到来，他却开始替自己抹去冷情影留下痕迹。宁愿任人去猜测，也不愿他们知道这人就是冷情影所下的手。
无忧缓缓低下头，不语地默认他的话。
暗叹口气，樊冰情嘴角微扬，柔声道：「你在这等我，我帮你拿回。」语毕，转身再走回小平房，决定拿回事前留下的索命结。
来到已死的男子身旁，樊冰情怎麽也找不到那绳结，仔细再看了屋内的每一处，才发现被放在一旁的桌面上。
拿起结，正想走出房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怒吼声。
「姜凝元！你这不孝的孽子，可终於让我找到你了！」
凝元！？
他一怔，连忙奔出房，惊骇的瞧见一名稍有年纪的男子用力掴了无忧一巴掌。
深夜之时，在月色著照映下，樊冰情清楚看见鲜红的掌印浮现在无忧那嫩白的脸蛋上。
无需猜想，他立即知道这男子的身分；瞬间，怒气涌上他心头，见到男子正准备挥出第二掌，立即施展轻功飞奔至两人面前，用力扣住将打再无忧脸上的手。
「住手！」
结情缘【十七】
望著眼前已是知命之年的男子，樊冰情毫不心软地扣住他挥打人的手，暗暗运著气，有想一掌捏碎的冲动。
冯砚痛得甩开他的手，不停揉搓著被捏发红的手腕，怒骂道：「王八羔子，我打人碍著你了吗？」
「你打他就与我有关。」冷冷说道，樊冰情目光冰冷直视他，眼中散发著浓厚的杀气。
顶著已有些许皱纹的面容，冯砚恶狠狠地扫过姜凝元一眼，再转而怒瞪他。「他是我义子，我爱怎麽教训他是我的事，哪轮得到你这外人来插手！」语毕，伸出手，就想直接将人抓到自己身旁。
樊冰情见状，早一步将人给拉到身後，以身护著。「他已是我的人，想动他，得先经过我这关。」
「你的人？」冯砚眼一咪，狐疑的目光不停在两人身上打转，最後停在後方的姜凝元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