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歌声

第16章


  俺怕弄脏了俺身上穿的浅驼色长裤套装,没有像润平那样直接坐在堤岸上,而是蹲在了他的身边。
  他把他用来记录歌词和曲子的笔记本往地上一扔:“坐嘛!”
  “可是,这笔记本对你来说不是很重要吗?”
  “重要的不是本子,而是写在上边的字!”他的话听起来好像很粗鲁,很生硬,但他那颗善良的心让俺确确实实地感觉到了。俺再次感觉到对他的怀疑是非常愚蠢的。
  “那……谢谢了。”俺带着儿分歉意,坐在了他的笔记本上。堤岸的斜坡上是碧绿的草坪,草坪的边缘镶着水泥框,水泥框那边是茂密的水草,河水轻柔地流淌着,虽然有些污染,但由于阳光的反射看不清水质,给人的感觉还是很美的。
  “宫泽贤治如果听到这流水声,会怎么描写呢?”俺终于找到一个话题,先开口了,“他的故乡好像是在北上川吧?”
  “跟宫泽贤治活着的时候的河流相比,现在东京的河水等于泥粥,宫泽贤治听起来应该是咕嘟咕嘟的,不,也许更过分……我到那边去过。”
  “哪边?”
  “北上川。”       
  “真的?你去过宫泽贤治的故乡?”
  “那并不是一次伤感的旅行。从老家来东京之前,我搭上一辆拉货的大卡车,去北上川流浪了三个月。也许是出于偶然,我碰上了一辆挂着宫泽贤治的故乡岩手县车牌的大卡车……也许不是出于偶然,而是我心底多年的愿望。猛一看,那里的风景很美,可是走到北上川边上一看,水里有不少垃圾,水面冒着泡。宫泽贤治所描写的声音,在日本也许永远都听不到了。”说完他捡起身边的一块小石子扔到河里去,河里传过来“咚”的一声响。
  这声音跟以前应该是一样的吧——俺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问道:“你为什么不在房间里等着,偏要跑到这里来呢?”
  “因为我想使劲儿弹一会儿吉他。”
  “俺还想听那些可以渗入人的心灵深处的布鲁斯民歌……”说到这里,俺不由得叹了口气——谎言!完全是谎言!俺为俺的谎言叹气。但是刑警的责任感让俺平静下来,有时候是需要谎言的,否则无法抓住那些凶恶的罪犯。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跟润平在一起的时候,俺就做不到撒谎不脸红。不过,为了那些被无辜地杀害了的年轻女性,我必须继续撒谎。可是,坐在他的笔记本上对他撤谎,真有点儿坐不住,俺禁不住欠了欠身子。
  这时,润平说话了:“没办法,那小子来过了,我在屋里呆不下去!”是一种非常不满的口气。
  “那小子?谁?”
  “你那位可爱的同事河原崎。”
  “河原崎先生?他来过了?”
  “……你不知道啊?两个小时以前。咚咚咚使劲砸门,开门一看,是他沉着脸站在门外。那小子刚回去你就来电话了,我想换换空气,就跑出来到这儿来,一边弹吉他一边等你。”
  “河原崎先生为什么要来找你呢?”
  “我怎么知道?一进屋就到处看,一边看还一边挑毛病,这儿太脏啦,那儿太乱啦,还问我,总是录那种磁带吗?我讨厌那个混蛋打探我的秘密,特别生气,但还是把我以前录的磁带都给他了。”
  “以前录的磁带?在哪儿放着来着?”
  “那等于是我的日记。我从十四五岁的时候就开始录了,有一大堆呢。”
  “上次去你家,并没有见到啊。”
  “在壁橱里堆着呢。”
  “你当着河原崎的面把壁橱都打开了?”
  “是。”
  俺想起了他那个小房间。除了壁橱能藏起来点儿东西以外,几乎全都暴露在外边。俺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为俺曾经怀疑过他感到难为情,俺不由得想起了俺那痛苦的过去。
  这时,他又说话了:“他问我,一边走路一边录些歌词和曲子是什么意思,我回答说,一个人走路的时候容易产生创作灵感。没想到那个混蛋哼了一声挖苦我说,是在找哪家阳台上晾着女人的内衣吧……”
  “河原崎先生就问了这些问题?”
  “还问了关于那个奇怪的男人的事,就是喊了一声‘当心后边’的那个奇怪的男人……”
  说到这里,润平沉默了。他曾怀疑那是他自己喊的,现在的他应该怎样一种感想呢?
  “他问了我好几遍,”润平接着说,“问多少遍我也不知道啊……只不过是个顾客,知道才见鬼呢。我只知道他最近这一个月以来,经常在那个时间来店里买东西,自然就有点儿印象,但是我根本就没有留意过他的长相有什么特征,也没有跟他说过话……”说到这里,他突然使劲扒拉了一下吉他弦,抬起头来,“……那个人,跟抢劫犯是一伙的?”
  “不知道,但至少应该是一个重要的证人。你现在就是再看见他也认不出来吗?”
  “因为那个混蛋曾经叫我很生气,说不定见了面能认出来,但是现在怎么也想不起来他的长相。”
  “……是这样。”        
  “那个……河原崎,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他好像跑到我打工的店里,跟我们店长说过我被怀疑错了……店长给我来电话说,今天夜里就可以上班了。这个河原崎到底怎么回事?”
  河原崎一边说还不能完全排除润平是抢劫犯的同伙的可能性,一边关心他的工作,想得比我还周到。他到润平这里来的目的也许跟我一样,是怀疑。但是他明明知道我来,还特意赶在我前边,并且连壁橱都检查了。他这些过分的行动是为了帮助润平吗?莫非是一种父爱?
  “你准备回便利店打工吗?”
  “店长说,如果我被警察怀疑是冤枉的,就让我回去继续在他那里打工。你不觉得他这样说太过分了吗?我还得考虑考虑……对了,你来找我干什么?”
  “跟河原崎的目的基本上一样。”
  “也是为了那个奇怪的顾客的事啊?”
  俺看着河里的流水,没说话。
  “你能把那盘磁带还给我吗?那是瞬间冒出来的灵感,现在不可能再想起来了。”
  “……原带还不了了,不过,复制的可以还你,可以吗?”
  “啊,可以。”
  “那你到俺家来取吧。你不是知道俺在哪儿住吗?”
  “什么?我怎么会知道你在哪儿住?”润平吃惊地眨着眼睛。
  “……俺的……地址,你不是录下来了吗?”
  “简直是莫名其妙!”
  “抢劫犯抢劫那天,大概是你上班的路上录的吧。”
  他转过脸来认真地看了俺一会儿,摸了摸俺挂在肩上的挎包,突然大笑起来:“是吗?那个人就是风希小姐呀!”
  “你笑什么?”
  “哈哈哈哈……我说怎么老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你呢。不过,对于我来说,音乐形象比本人的形象更为重要。虽然当时我被你吸引住了,但跟在你后边走的时候我除了音乐构思以外没想别的……只是我的音乐形象跟风希小姐本人完全不一样,完全是另外一种女人。而且我是跟在你后边走,过后当然就想不起你长什么样来了。况且紧接着就发生了抢劫案……是吗?原来是你呀!”
  “什么乱七八糟的?”
  “怒容满面,腰板儿挺得笔直,高跟鞋敲在马路上哒哒地响,风希小姐走路的姿势是在警察学校训练出来的吧?”
  “你在哪儿看见我走路了?”
  “去打工的路上偶然看见你的。当时我真的被你吸引住了,我觉得你肯定能启发我的灵感,让我创造出令人满意的音乐形象,所以就一直尾随你到家。”
  “尾随……”
  “你可能会认为我有变态心理吧?我没有变态心理,不,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有时候也有。我觉得我是被人叫着跟她走。夜深人静的街道上,互不相识的一男一女,拉开一定的距离向前走……既给人灵感,又给人刺激。那种感觉,用你的话来说就是,虽然是孤单单的一个人,但又肯定不是孤单单的一个人……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风希小姐,但我尾随你走了很长一段路,而且在你家公寓楼下录音来着。”
  俺也想起来了。俺把窗帘拉开一道缝,看见楼下站着一个年轻人。对,那天,俺刚把那些被非法监禁以后又被杀害了的年轻女性的资料拿到手,愤怒之情溢于言表,大概自己一个人走路的时候也表现出来了吧
  “糟糕!要下雨!”润平看了看天,突然站了起来。
  可不是嘛,刚才还在反射阳光的河面,现在变得混沌起来了抬头看看天,乌云正向这里涌动,吹在脸上的风也变凉了。
  “我可不想让雨水打湿了我的吉他。”
  “没关系,俺带着雨衣呢。”俺也站起来,先把他的笔记本还给他,然后拉开挎包的拉链,准备为他拿雨衣。
  “随身带雨衣啊?”
  “作为一个刑警,这是必备品。”俺一边说话一边往外拽那件便携式雨衣,可是雨衣放在最底下,好不容易拽出来了,挎包里的资料也被带出来,散乱在草坪上。俺慌忙蹲下身去检,润平也蹲下来帮我捡。
  “哎?这女孩子……我好像在哪儿见过。”润平看着他检起来的最后一份资料上的照片说,“这个女孩子……经常到我们店里来买东西。”
  俺心跳加快了,接过润平递过来的资料一看,原来是那个从泰国来的十九岁的女孩子,一个月以前失踪的。由于她是非法滞留,失踪后她以前打工的店也没敢跟警察联系,因为雇用非法滞留者是违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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