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歌声

第13章


  她明白了我的意思,微笑着说:“就我一个。”
  “你来干什么?”
  “来看望你呀!”说着把一束非常漂亮的大波斯菊举到我面前,“你父亲呢?”
  “当天就回去了。”
  “那就送给你这个孝顺儿子!”
  虽然是个带有讽刺意味的玩笑,但一点儿也不叫人反感。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不过,你没有花瓶吧?”她说完又把一个蓝色的玻璃花瓶举到我面前。
  我有些惶惑,不知道接过来好还是不接过来好。
  “怎么,对客人实行不让进门主义?”
  “……没有逮捕证,不能进!”
  “今天俺休息,没逮捕证,不过俺带来一件可以代替逮捕证的东西——演唱会的门票!”她把花束和花瓶硬塞到我怀里,腾出手来从挎在肩上的包里掏出一张演唱会的门票,正是我要参加演出的这次演唱会。她带着几分淘气的表情轻轻晃着手上的票说,“刚才到你们的音乐爱好者协会去了,他们说这次的演唱会有你出场,就买了一张。告诉你,这可不是招待票,是作为一个纯粹的音乐迷,自己掏腰包买的!”
  迷惑、怀疑、高兴,三种感觉在心里各占三分之一。我极力控制着不表现出来,一边往后退一边说:“我屋里又脏又乱……”手里的波斯菊和花瓶碍事,我就把它们放在了厨房的洗菜池里。
  “那怎么行?还不赶快往花瓶里灌上水把花插好!”说话间她已经脱了鞋进来了。她穿一身灰色套装,裙子下边露出来的小腿奇妙地摆动着走进我的房间里来。她的小腿和脚都很漂亮,我毫无邪念地看着,有些发呆。
  我知道她已经发现我在看她的脚,但我没有转过脸去不再看,我觉得那样做很虚伪,而且等于承认自己有邪念,于是我继续看着她的脚,等着她发话。
  “看什么呢?”
  “不会断掉吧?我是说你的腿。”
  “什么?”
  “那么细的腿,你一个当刑警的,又跑又跳,经常骨折吧?”
  “这话叫人高兴,头一回听人当着俺的面夸俺的腿漂亮。”
  “谁夸你的腿漂亮了!”
  “不过,从侧面看就显得粗多了。宫崎县的山又高又陡,小时候爬山练出来的。”
  “宫崎?在九州地区吧?”
  “嗬,地理学得不错嘛!”
  “盛产大萝卜的地方,那里的姑娘的腿也跟大萝卜似的,叫大萝卜腿,莫非你也是大萝卜腿?”
  “那指的是樱岛大萝卜,樱岛在鹿儿岛县。看来你地理学得也不怎么样。大概只有音乐学得好吧?五分?”
  “二分。还不如别的科。”
  “胡说。”
  “唱歌时我不张嘴,吹笛子时,我用笛子打人。”
  “你收拾收拾屋子,俺等着。”
  “啊?”
  “啊什么?你没邀请女孩子到你这里来过吗?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你们音乐爱好者协会的人说了。”
  “他们知道个屁!”      
  “一般有女孩子突然造访,总得让人家稍等一下,把乱七八糟的屋子收拾收拾吧?”
  “谁是女孩子?”
  “孩子也好大人也好,只要还是独身,就叫女孩子。”
  “我不是一般的男孩子,你要是想进来就这么进来。”
  “可不愿意坐在一大堆黄色杂志上边。”
  “我这里没那玩意儿!”
  “好好好,俺也不管你是一般的还是特殊的了,至少你得给俺腾个放花瓶的地方。我到厨房去把花插好,你去收拾收拾屋子!”说完她把双手搭在我肩膀上,推着我转了一百八十度,又往房间里推了我一把。
  不知道为什么,我被她的气势压倒,而且被压倒以后没有任何不偷快的感觉。
  “真讨厌!”我小声嘟嚷了一句,收拾屋子去了。这时我听见厨房里传出来流水的声音——她去侍弄那束波斯菊了。
  其实我的屋子也没有什么可收拾的。十平方米大小的一个房间,南边和西边是窗户,日照好得过分。家具呢,除了屋子中央的矮桌,还有一张沙发床。春夏秋在沙发床上睡,冬天就把下半身伸到桌面下边安着取暖器的矮桌底下睡。沙发床后边是一个壁橱,我的衣服都塞在里边。矮桌左侧是一套音响设备,是我房间里最值钱的东西。音响周围散乱着磁带、CD、二手老唱片什么的。音响旁边是我的宝贝——电子合成器,只要把程序输进去,什么乐器的声音都能演奏出来,节拍也可以任意调节,当然也可以随意对我的声音进行加工,反复录制音质也不会变差。虽然比不上专业录音室的设备,但基本性能齐备,属于专业型范围的机器。
  怎么收拾呢?我没有书架,平时就把书和杂志什么的胡乱堆在矮桌上。我首先清理出一条通往沙发床的路来,又把一些杂物装在一个整理箱里,然后把沙发床上的被子塞进了壁橱里。被子里边的电话掉出来砸在沙发床上,灰尘扬了起来。我咳嗽着打开了窗户。
  “收抬好啦?”回头一看,她正端着插好了粉色和白色的波斯菊的花瓶站在厨房门口,等着进来呢。她离我虽然有好几米,但我已经闻到了迷人的花香。不过比起花香来,她手捧鲜花站在那里的姿势更为迷人,她给这个杂乱无章的房间平添了几分艳丽。
  “你的脏杯子就那么扔在洗菜池里,俺给你洗了。”
  “……谁让你随便洗别人的杯子了?”
  “还有更随便的呢。我看见你厨房里有速溶咖啡,就烧上了一壶水。你总得请客人喝杯咖啡吧?花瓶放在哪儿?”
  我从她的手上一把夺过花瓶,放在矮桌上书籍和杂志之间的缝隙里。
  “你准备把俺放在哪儿啊?”
  我默默地把沙发床的靠背搬了起来。
  “嗬!挺高级的嘛!”
  “二手货,当心弹簧弹出来伤着你。”
  “哇!好高级的音响!这边是什么?制作音乐用的机器?”
  我把电子合成器的取样键按下去,对着麦克风说了声:“你怎么这么讨厌哪!”然后从高音到低音放了一遍。
  “太有意思了!”
  “你再说这种叫人讨厌的话,我就按这个放音键。”说着我把超低音的“你怎么这么讨厌哪!”放了一遍。
  她在沙发上坐下,看着矮桌上的一本书说:“啊!吉姆?莫里森【注】!”
  【注】吉姆?莫里森(Jim Morrison[1943—1971])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美国著名摇滚乐队“大门”的主唱、诗人。
  “你知道?”
  “知道!‘大门’的主唱嘛。能让俺看看吗?”
  “太出人意料了,刑警听‘大门’。”我把莫里森的诗集递给她。
  “偏见!刑警为什么就不能听‘大门’?不过,俺听‘大门’的时候还在上大学。”
  “反正是长成大人以后才听的。”
  她的表情瞬间发生了变化,傲气地翘了翘鼻子:“为什么女孩子对眼下走红的歌手以外的音乐感兴趣,就得遭到男孩子的冷嘲热讽呢?从你跟社会上的偏见同流合污这点来看,你就是个一般的男孩子!”
  我想按下放音键,把超低音的“你怎么这么讨厌哪!”放一遍,但手伸出去以后又改变主意,决定选一首曲子播放。我不再谈“大门”,因为我在她的表情发生变化的那一瞬间,发现这个话题引起了她对不愉快的往事的回忆……
  我关上窗户,转过身来找CD的时候,厨房里煤气灶上烧着的水开了,她去厨房冲了两杯速溶咖啡。两个杯子一大一小,她把大的放在我面前,自己端着小的重新坐在了沙发上。
  音乐响起来了,罗伯特?约翰逊【注】,地地道道的布鲁斯民歌。很古旧的录音里时有杂音,但正是这杂音,把周围的空气染得古色古香。吉他的声音颤动着,把我这个小小的房间从现实中解放出来,送到另外一个世界里去。时而粗犷,时而高亢,歌里寄托着他那孤独而高傲的灵魂。我完全忘记了面前的她是个刑警,罗伯特?约翰逊让我忘了她是个刑警。
  【注】罗伯特?约翰逊(Robert Johnson[1911—1938])美国黑人民歌最有影响力的民歌手,黑人民歌的主流——密西西比三角洲布鲁斯之王。他的吉他演奏和幽怨的演唱都极大地影响了后来几代布鲁斯歌手。可以说在他的影响下,三角洲布鲁斯才从许多黑人民歌类型中脱颖而出,成为美国黑人音乐的代表并最终导致了播滚乐的诞生。
  “这是谁的歌?”她把那本跟她的过去有关系的莫里森的诗集放在了矮桌上。
  “罗伯特?约翰逊。”
  “唱得够雄浑的。”
  “只雄浑二字还概括不了他的音乐。”
  她点了点头。
  看得出来,她的点头决不是敷衍我,而是真正被罗伯特?约翰逊的歌感染了。
  “唱的什么?”她问。
  “She is a kind hearted worman. ”我说。
  “什么意思?”
  “在警察署不是对你们说过了吗?我的英语老师说英语时满口关西方言,我的英语也是二分儿!”
  “她是一个,好心的,妇女?”
  “好心女人吧?”
  “玛利亚是谁呀?母亲?恋人?”
  “应该说是娼妇!”
  “……也对。”
  突然,一股混合着她的身体的香味儿的香水味儿飘过来,钻进了我的鼻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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