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翅膀的风

韩翊双目轻闭，水体的颤动越来越强烈，他感觉到万马奔腾般的洪水也越来越近，忽然，一阵螺旋桨的声音半路杀出来在远方响起，他睁开眼睛，一架直升飞机正向自己飞来，它身后就是那翻卷的浪头，飞机被洪水追逐着，吊钩已垂了下来，越来越近。韩翊心里忽然燃起一线求生的欲望，他用力攀上树桩顶部，尽量稳定身体，伸出手准备抓住吊钩。飞机全速与洪流竞逐，离韩翊的位置越来越短，十米…五米…三米…一米，韩翊手一捞，吊钩飘荡着却滑到了一边与他的手擦身而过，韩翊身形一晃差点又掉水里，他勉强再次站好，飞机前冲过去立刻掉头折回，尚差两米韩翊便可够着吊钩，但此时洪水已经涌到跟前，他不假思索，用尽全身潜能纵身一跃，双手一碰到钩索便死死抓住，钢索将他的手割得鲜血淋漓，伤口几可及骨。他忍住剧痛低头看看，前后不过两秒，刚才他立足的地方已被洪水彻底冲刷得一干二净，那树桩都已不见踪影，他心中暗叫侥幸。直升机带着他，一边缓缓收起钢索，一边向营地飞去。
    韩翊被飞机上的救援人员拉进舱，瘫坐在舱门旁，刚刚死里逃生他尚有些惊魂未定，此刻一坐下竟觉得全身无处不是伤痛。他双手已被钢索勒得血肉模糊，左袖内血液混和着污水沿手臂蜿蜒而下，右腹阵阵剧痛。漂流的时候他呛了不少污水，不时便引起一阵阵咳嗽，每一声咳嗽都牵扯到浑身各处伤口，痛得他几乎浑身颤抖，他勉力咬牙强忍，眼望舱外，尽量不去注意身上的创伤。
    飞机飞过村里的晒场，此时晒场已被第二波洪峰完全冲刷掉，群众们都到了旁边的山坡上，韩翊努力睁开眼睛搜索慕容若风的身影，终于在人群中发现了她。她好像很着急，不停地四处张望，又好像在哭泣，不停地擦着眼角。很好，她安然无恙，韩翊心中安定下来，眼帘越来越沉，终于失去了知觉……
    韩翊离开后，慕容若风便和村民一起往山坡上撤退，她帮医疗队收拾好器械和医疗用品，又背又拿步履蹒跚地往上爬。刚走到一半，骆成宇便奔到身边，他顾不得问她细节，只是将她的东西全部转移到自己身上，焦急地叫她快走，便去指挥其他村民的撤退。
    所有人都爬上了山坡，还没坐下，远处便传来一片轰隆声，第一波浪潮已经涌到，看着滚滚洪流慕容若风心焦如焚，韩翊会不会有事？正担忧着，忽然见到几个人跌跌撞撞地往这边跑，走的近处慕容一看，只是几个村民，没有韩翊的影子，她冲上前抓着一个妇女就问：“韩翊呢？韩翊呢？他去了哪里？”那女人不做声，只是摇着头哭。慕容心里一沉，“不会的，不会的。”她用力摇着头，努力否定自己的想法，她抬头四处张望要找骆成宇问清楚，可是他已经不知道跑哪去了。慕容若风心如油煎，远方忽然又传来一阵更浑厚的轰隆声，第二波洪潮！她霍然转身，那一股滔天巨浪已迅即卷刷过来，转眼间刚才密密麻麻挤满村民的晒场吞没，剩下一片汪洋，然后又咆哮着继续奔涌。慕容若风呆呆看着这一切，瘫坐在地，心里反反复复总是那一句：韩翊去了哪里？为什么还不回来？她默想片刻又猛然站起，她坚信韩翊不会有事，她要马上找到骆成宇问清楚。她边擦着不断涌出的眼泪，目光不住四处搜索，她心思如此焦虑，连头上飞过直升机引擎的轰鸣声都毫无感觉……
    韩翊从昏迷中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他想挣扎着起来却被医生一把按下，他看看手上吊着的针管，问：“医生，我伤到哪里了？”那医生头也不抬，一边刷刷刷地在本子上写着一边说：“嗯。你左臂和右腹有开放性伤口，一个缝了十五针，另一个缝了二十五针。还有你呛了些污水进肺部，有吸入性肺炎，其他的小伤口就不计其数了。你现在最需要休息，最迟后天就会把你转院到G市陆军总医院。你好好养伤吧。”说着，医生放下本子，又急急忙忙去看别的病人。
    韩翊听了知道没什么大问题，放下心来，在药物的作用下又再昏昏入睡。他极度疲惫，又多处受伤，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昏睡状态，连护士何时为他拔去针头都不知道，只是在吃饭的时候被护士叫醒才起来。
    第二天中午他刚吃完饭，经过一天的睡眠，精神明显比之前好了很多。他四处环顾，房间里本来放三张病床的现在已经挤了五张，门外走廊也摆了床，估计是从各处乡镇里送来的病患太多，一时病床紧缺。医生又走进来查房，还是昨天那位，他看看韩翊的病历，点点头说：“嗯，你明天可以转院了。”
    韩翊正待问他，忽然一个护士走了进来，急急忙忙地道：“陈医生，病床都满了，怎么安置刚才那个女的啊？”“随便找个走廊的床位不就行了，她只是疲劳过度，没有什么病啊。”陈医生淡淡地说。
    那护士有点犹豫，说：“可是，刚刚帮她验过血，她怀孕一个多月了，外面走廊人来人往很嘈杂，那个女人身体那么虚弱，我怕会不会流产啊？”
    “啊？这样啊。”陈医生也没料到有这个情况，一时也是踌躇。
    韩翊看看他们，开口说：“把我的床位让给她吧，反正我哪都睡得着，明天也要转院了。”
    陈医生看看他，心想这当兵的还真够无私的，当下点点头道：“好，那就换一下吧。”护士听到准许，连忙出去安排，陈医生也离开去别的病房巡查。
    韩翊慢慢下床，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等待护士来领他到新的病床。一个小护士匆匆忙忙跑进来换了床单枕套接着又跑了。不一会，一张活动病床推了进来，床上躺着一个女人，那人已经睡着了，脸色一片苍白。护士们将活动床推到病床旁边，喊着“一、二、三”一起用力提起床单把那女人转移到床上。韩翊扫了一眼那人的脸，心头大震，竟然是慕容若风！他霍地站起，颤着手拉住那护士问：“你刚才，说她，有了身孕？”
    “是啊。”那护士答道，又问：“你认识她？”
    韩翊没有回答，仍然定定地看着慕容若风的脸，不知不觉松开了手。那护士狐疑地看他一眼，丢下一句：“等下我带你去新的病床。”便转身离开。
    韩翊缓缓坐回椅子上，他的视线从未离开，心里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她已经怀了骆成宇的孩子，将来也会成为骆成宇的妻子，这样也许是最好的结局。
    在洪流当中，看着死神一步步走近，他忽然之间想通了很多，也放下了很多。并非只有自己才能给慕容若风幸福，骆成宇也一样可以，而且一直做得比自己好。在感情道路上，自己总是瞻前顾后，他顾惜与骆成宇的友谊，便一再退缩不敢对他坦白；他念及肖飞菲一往情深的付出，心中有愧便违心接受对方的要求，和她保持短暂的表面关系。他处处忍耐，以为可以将伤害降到最低，殊不知却是深深地伤害了每一个人，把自己也拖进了感情的漩涡。当初自己以为这样就能够面面俱到地解决问题的想法是多么幼稚可笑，他早该明白，爱，绝不是一句空口讲述的说话，除了心中的爱意，还需要有切实的行动、无私的付出！骆成宇正是这样做的，所以他得到了她，他也是唯一有资格得到她的人，自己输得口服心服无怨无悔！
    韩翊慢慢站起来，走到床边，他的手指轻轻掠过她的脸庞，那么温柔，心里在默念给她的祝福，然后转身，一步一步迈出了病房。现在，他应该做的，便是从此退出她的生活，还给她自由的空间，让她可以再无顾虑地收获自己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