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翅膀的风

42 风暴(中)


慕容若风下了车,只见车停在象是村口位置的一块较为平整的空地上,似乎是一个晒场,场上挤满了人,多是救援上来还来不及运到县里安置的群众,一个个或坐或站,默然无语,面色沉痛。车一停,大兵便立马跳下去,立刻便有人上来帮忙卸下东西,原来都是些干粮和饮用水,几人很有秩序地将东西分派给群众。晒场上还有另一个医疗队在诊疗,只有三个人,忙得四脚朝天。慕容走上前去,询问要不要帮忙,那满面汗水的医生抬头看看她,问:“你会吗?”
    “我会简单的伤口处理。”慕容答道,医生点点头,手一指:“那边有几个碰伤的,你帮他们将伤口处理好包扎一下。”慕容答应一声自行走过去开始工作,既然知道骆成宇和韩翊就在自己附近,现场也没看到有危险和慌乱的现象,她的心反而安定了下来,不再急着去找他们,而是帮医疗队先救助伤员……
    韩翊立在洪水尚未淹没的土地边,他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过眼,此刻浓眉紧皱,形容憔悴,两颊深陷,眼内全是红丝。除了直接参与搜救受灾群众,他还得与上级保持联系,时时留意大堤情况,安排下属分区搜救任务、物资调度还有灾民的疏散撤离。这一片的搜救工作是由一连负责,现在已经基本完成,灾民都已经暂时安置在晒场上,就等车辆来将他们一批批送到县里的安置点。
    一个战士跑过来向他报告粮食和水已经送到,正在分派给灾民。他点点头,吩咐凡是回到来的车都马上安排灾民上车,先妇孺老弱再到青壮年,送到县里指定安置点,不必向他汇报,战士立正敬礼领命而去。韩翊心下思索一会,转身步向晒场,不知道现在那里情况如何,他要去看看。
    来到晒场,他四下扫视,食物和水已经分派完毕,现在正扶灾民上车,现场气氛虽然沉痛凝重,但秩序良好,医疗队也在救治伤员,群众所受基本都是碰擦伤,并无大碍。他放下心来,向下属交代了几句,又折回岸边。
    刚走了几步,他突然停下,仿佛有某种引力牵扯着他的视线般,慢慢将头转向了右边。身边有群众走过来,也有士兵走过去,人影在他眼前重叠交错,但越过他们,在远处也有一个身影在定定地看着他,是慕容若风!他怀疑是不是这两天没睡觉出现了幻觉,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凝神观看,果然是她!一身衣服已经又脏又皱,头发凌乱,神情疲惫,她站在那里,手里正握着一卷纱布。韩翊在此时此地看到她,心里的滋味无法形容,惊喜、疑惑、不安,纷袭心头。
    慕容若风正在忙碌,手上的纱布已经用完,她去箱子里拿一卷新的,一转身却赫然发现韩翊在远处走过,她心中狂喜得忘记了呼喊,只是呆呆地站着一动不动,直到他仿佛得到感应般停下,然后转头凝视她。他比上次见到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脸上几道擦伤,血痕犹在,身上满是泥水,军服已被染得几乎辨不出原来的样子。看着他,她心痛不已,分别这一个月来,彼此是怎样的煎熬啊。
    她紧紧注视着他的眼睛,一刻都不松开,仿佛一转眼他就会消失不见,她看着他直直地走过来,脚步很快,她不自觉地伸出手想要拥抱他,告诉他自己多么担心他,担心得不顾一切地跑来这里寻他。正想着,韩翊已到跟前,恶狠狠地朝她吼:“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慕容若风愕了一下,看着他的脸,结结巴巴说不出话,韩翊语气凶狠眼中无一丝喜悦,又再逼问她:“你怎么来的?”慕容低下头不语,满腹委屈,旁边那个司机大兵这时走了过来正要向韩翊报告灾民已经上了车,要出发去县城了,看到他如此凶恶地追问慕容,便战战兢兢地说:“报告营长,是我载她来的。”
    韩翊霍然扭头瞪着大兵,眼神凌厉无比,看得大兵一阵心虚。慕容见状连忙解释:“不关他的事,是我逼他载我的。”
    韩翊又转头看她,冷冷地说:“你马上随他们的车回县城。”
    “不!”慕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这里还有伤员要照料,我得留在这里。”
    “你留在这里也可以。”韩翊语气冷漠,手一指那大兵说:“但他就要受处分!”
    “韩翊!你卑鄙!”慕容叫了声。
    “你如果还继续留在这里,更卑鄙的我都做得出来!”韩翊无视她的气愤,逼问道:“你走不走?”
    “不走!”慕容瞪着他,气得鼓着腮帮,灵机一动又大声说:“我是来找骆成宇的,见不到他我死也不走!”
    韩翊正要伸手拉她强行抓她上车,听到此话手一滞,心中一痛,突然一个士兵跑了过来:“报告,团部有急电。”韩翊瞪她一眼,接过卫星电话,听了少顷脸色一变。通话完毕,他马上转身向下属下令:“大堤已经出现新的裂缝,随时出现缺口,立即将所有人员撤离到上面的高地!要快!!”说完,又转身面对慕容,急切地说:“现在暂时走不了啦,你快跟着他们撤离到那边的山坡上!千万不要单独行动!”
    韩翊一声令下,战士们马上开始组织撤离,人们知道又一波洪峰将至不禁一阵惊慌,众人一边安抚灾民情绪一边安排有序疏散。韩翊转身急步离去,没几步慕容若风忽然喊住他,他转过头焦急地看着她,嘶哑着声音道:“还有什么事?你快走啊!”
    慕容若风郑重地说:“韩翊,你一定要小心点!”
    “嗯。”他点点头,再次急步离开。
    韩翊刚走到岸边,骆成宇和一名战士正撑着冲锋舟准备靠岸,舟上载着三名群众。韩翊帮他们把舟拖上来,问:“全部搜索完了吗?”
    骆成宇喘着气:“都搜索完了,这是最后三个。”
    “好,大家立刻撤离到晒场那边的高地上,大堤又出现新的裂缝,很可能会冲破新的缺口!”韩翊边帮着抬起冲锋舟边说,众人一听都大惊,赶忙向晒场跑去。尚未跑出多远,前面却跌跌撞撞走来一人,是个中年乡民,他焦灼地看了看那三个村民,大声问:“怎么就你们几个?没看到我老婆吗?我女儿呢?”
    三人齐齐摇头:“没看到啊!”
    “什么?”那乡民闻言大惊失色,“怎么没看到?我过来的时候她们都在屋顶上等着的啊!”此人的家并非位于村里聚集的一片,而是离开稍远的地方,还得转一个弯,他和妻子女儿在屋顶等候没见到人来心中有点慌了,他便仗着水性较好决意游出去求救,谁知快到时被暗流一扯几乎沉了下去,幸亏被救援战士看见七手八脚拖了他上来,却呛晕了过去,战士们把他带到医疗队救醒了过来,却看到众人正在撤离,他大急之下不顾阻拦拼命跑了过来。此刻看到最后一批救出的村民里没有自己的亲人,他如雷轰顶,不假思索便往洪水里冲。
    韩翊一把拉住他道:“你带路,我和你去。”又转头对骆成宇说:“你赶紧上去撤离群众!”骆成宇一摆手:“不,这是我的疏忽,我去,你上去安排撤离!”
    韩翊喝道:“这是命令!”顿了顿又说:“若风现在就在上面,再晚大家都走不了了!快!”
    “什么?!”骆成宇震惊异常,一咬牙应道:“是。”立刻便转身往晒场奔去。
    韩翊与另一名战士和那村民重新登上冲锋舟,急速向村里划去。有村民的指路,而且在水面上直线划行不必按道路左拐右拐,几人很快便到了他已被没顶的家,一看却发现屋顶上蹲着不止两个人,而是三个人,小女孩手里甚至还抱着一只小羊羔。多出那人原来是从上游冲下来的,漂到这里抓住了房子伸出的木梁,才爬了上来。此刻三人惊魂未定,一见到冲锋舟,高兴得拼命挥手大叫,那汉子见到家人无恙,已激动得眼泪直流,一边不忘加力更快速地划过去。
    冲锋舟划到屋顶边缘,韩翊他们连忙扶三人登艇,但舟里仅能坐五人,那战士想让小女孩把羊丢掉,小女孩死命搂住小羊羔不住摇头,韩翊挥手制止他,即使把羊羔丢掉他也坐不下,而且这里村民生活清苦,一场洪灾已将他们的财产全部冲毁,这只小羊羔也许是他们一家仅剩的财产了。
    他咚一声跳水里,让出位置给最后那个乡民,然后用力一推,冲锋舟往前漂去,船上众人均知时间紧迫,也出尽全力用力划桨,韩翊则扶在舟边,一边踩水一边帮忙推。浑浊的洪水一片黄澄澄,夹杂着泥沙、树枝、石块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韩翊有时能蹬到实物借借力,有时只能靠游,几人齐心合力拼命向前划,不多时便可远远看到岸边,大家心中一阵振奋,边欢呼边加力抡桨。
    此时韩翊忽然感觉水里一股微微的颤动,他心里一颤,洪峰来了,立时便大喝一声:“快划,洪水来了!!”几人一听,急得眼都红了,手里更是发疯般的用力。
    冲锋舟向前推进了一段距离,洪水已咆哮着远远出现在众人视线,浑浊的泡沫四处飞溅,奔腾的浪涌向他们急速袭来,小姑娘已经被吓哭,她妈妈将她紧紧搂着怀里,男人们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地拼死往岸边冲去!
    冲锋舟离岸边还有几米,眼看着就要靠岸,洪水却已袭到,韩翊大喝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将舟一推,冲锋舟突地往前一冲,洪峰边缘从舟边扫过把舟带得一歪,但也同时靠到了岸边,舟上三个男人连忙跳下水,死死拽住冲锋舟,又把两母女拉下来,大家瘫在地上呼呼喘气,洪水嘶吼着从脚下奔流而过!
    那战士刚喘了口气,忽然跳了起来,惊慌地大叫:“韩营长呢?韩营长呢?”大家一听才想起韩翊,眼前只见洪水不住往前奔流,水面早已没有了韩翊的踪影。两母女霎时放声大哭,村民也是热泪盈眶口中哽咽。那战士急速地说:“你们赶快向晒场那边的山坡上撤离,我得去找救援!”说着也不待他们答应便抢先狂奔而去。
    那战士飞奔到晒场,那里的人群已经撤离大半,人们远远看到洪峰冲刷过来,大地仿佛都害怕得颤抖,虽一时未淹到晒场,却也吓得惊慌失措,慌乱地往山坡上冲去,一时情况混乱,骆成宇和别的战士不得不呼喊安抚,努力维持着秩序,以免发生踩踏事件。
    那战士狂奔到骆成宇身边,一把抓住他,喘着气断断续续道:“那几个人救出来了,正往这边撤,但是韩营长,他被洪水卷走了。”“什么?!!”骆成宇一听几乎目眦欲裂,他扯着那战士衣领,大叫:“你赶快把那几个带到这边来,我去请求支援!”说完急奔而去。
    骆成宇通过卫星电话向上级报告了此事,要求立刻派直升飞机往下游搜索,对方回复将马上派出搜救。骆成宇放下电话,又返回去协助人员撤离,他心下极其担忧,又不能将情绪表露出来,更不敢跟慕容透露,只得咬牙强忍不安。头顶忽然一阵螺旋桨声音传来,他望向远方天空,一架直升飞机正往下游飞去,骆成宇咬着牙心中默念:“韩翊,你不是个孬种,一定要撑住!”
    韩翊奋力将冲锋舟往岸边推去,船刚离手还不到两秒洪水便已杀到,他只觉得一股无法抵抗的大力将他往前一冲,无数泥沙碎石卷裹着他便往下游奔去。他在水里忽浮忽沉、翻腾起伏身不由己,他双手下意识地抓紧一切可以掌握的东西,可是没有一样是可以让他停下的,他一路漂流,不知呛了多少污水,身上被石块、木板和杂物割伤了多少个口,碰撞了多少次,伤痛都已经麻木,他心慢慢往下沉,若不能停下来他最终总会力竭而亡。
    忽然他感觉水里有仿佛树枝一般的东西在刮擦他的身躯,尚未反应过来便撞在一段树干上,身形猛然停滞了一刻,他顾不得疼痛,拼命抓住那段树干,稳住了身躯。身边奔流而过的洪水仍然凶猛,他喘息着,四周环顾,两岸没有一个人影,都疏散走了。他苦笑一下,难道自己今天真的是要葬身此处?
    现在,他孤身一人,也不知道漂了多远,在什么方位,没有任何通信联络工具,更没有可以呼救的人,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在这里等,等救援人员的到来,或者是下一波洪峰的袭击。
    到了这个时候,他反而完完全全冷静下来,忽然想起了慕容若风,不知道她现在撤退到安全地方没有,她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这个女人头脑简单,有时甚至很白痴,明知道这里那么危险还以身涉险,甚至不理他的劝阻执意留下。想到她那句要来找骆成宇的话,他心里一阵酸楚,是啊,她应该是来找骆成宇的吧,她做事总是那么冲动,不过那样也好,自己今天也许就葬身于此了,能在死前见她一面也算天意。
    若真如此,骆成宇会好好对她,她会象所有幸福的女人一样,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孩子,过着快乐的生活,两人幸福总比三人痛苦要好,只要她开心,自己又有什么放不下的呢?他遥望着她的方向,心中微叹,生又何欢死又何哀,自己这样死法,既死得其所,又可以让她从痛苦的泥沼中解脱出来,一举两得又有何不好。
    韩翊默然沉思,目光平静,身躯又再感觉到水体的颤动。这一次比刚才那次更为强烈,洪峰势必倍加迅猛,自己看来是躲不过了。他微微叹息,远方,那咆哮嘶吼的狂野洪峰正在奔涌,溅起的浪花四处激荡,他平静地看着,缓缓闭上眼睛:“若风,希望你和骆成宇一生都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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