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

第21章


    然而,这部书的出版,就和许多别人的著作重新问世一样,本身就标志了我们正义事业的一个新的胜利。我从本书的字里行间,想得见广田的那种释然的微笑。里边的文章,虽然极少直接谈政治的,更没有直接指控到林彪、“四人帮”一伙的,能在广大群众中流传,一字一句,闪闪发光,就是对国内外挂任何招牌的法西斯主义的一种批判!
    我原是写序,匆忙中结果竟象写成一篇回忆录了。但是,我想作为代序也罢。“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对于善读书的,往往用不着别人在旁边晓舌,对于不爱读某一路书的,用不着在这种书前徒然大事吹嘘以广招徕。特别是广田的这些文章,一清如水,更无需诠释。“文如其人”,既然大家都承认,那么我从多少年和广田的私人交往中,从一些侧面回忆他的生涯、际遇、创作道路,其中有些恐非大家所共知的,作为向读者提供些第一手资料,可能多少有点用处。深知我和广田有这些关系的编者,要我写序,大致本不想要我对广田的这些文章作什么权威性鉴定,而就是想要我这样写几句话留念吧?但愿如此。
                 
    1979年8月22日于北京
卞之琳
跋《鲁迅——文化新军的旗手》
    这是我为《中国现代文学史》教材写的关于鲁迅的部分。这本教材名义上由我主编,实际却是集体的共同劳动,只有这一部分,才是我个人执笔的。文化大革命中,《中国现代文学史》受到批判,原稿不幸丢失。其中上册——从“五四”到“左联”——曾印成讨论稿,有少数流传在外,鲁迅的章节头尾完整,幸存下来,劫余灰烬,一九七二年有位在出版社工作的熟人,主张将它印成单行本,我谢绝了。
    古人说十年一梦,从一九六六年到一九七六年,对我个人来说,真象是一场恶梦。有一个时期,我似乎全身心掉进了冰窖。四顾茫茫,寒气逼人。这世界真冷呵,穿心彻骨的寒冷!耳边又经常响起嗥叫声:“你绝望了!”“你完蛋了!”是幻觉吗?绝对不是。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我为此想过一想,默默地在心底作出了回答:但愿党无恙,国无恙,人民和领袖无恙,个人抱着绝望从此完蛋,我心甘情愿。七○年以后遭遇略有改变,不过浸沉在冰窖里的心却没有暖和过来。
    一九七六年十月,林彪、“四人帮”垮台,恶梦结束了,而我却象从坟墓里猛然苏醒过来,惊愕地发现:原来三位革命领导人真的已经离开我们。一年之间,我们失去了伟大的领袖毛泽东,失去了从心坎里敬爱的总理周恩来,失去了慈父般的委员长朱德。而许多人,包括我自己在内,居然活着,没有完蛋。当我患了重病躺在床上呻吟的时候,我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死,我要活下去。然而,我白白地活了十年!
    这是多么重要的十年哟!
    现在,又有一位熟人建议将所写鲁迅部分抽印成书,我同意了。感谢严家炎、朱正两位同志,他们都提了宝贵的意见,使我得略作修正,但在观点上,却没有任何改动。这些文字写于一九六四年,从时间上说,我庆幸在它身上没有林彪“四人帮”的空气污染,不过惟其如此,我又不免深深叹息:即使和读者见面了,也仍然补不了我生命的十年的空白。
           
    一九七九年六月一日于北京
唐弢
两访韩素音
    我走到敞开的房门前站住了,看见严文井和叶君健两位已经坐在房里那张长沙发上,心里不免有些紧张——初访就来迟了,多不好意思!于是我在门上轻轻地敲了两下,听见房里的女主人回答了声“请进来”,我带些歉意走了进去。
    韩素音迎上了我,握着我的手说,“我猜想你会来的。”她象是对一个老朋友那样的说话,顿时,把我的局促之感全融化了。随手她拿起书桌上的一本《读书》,“我收到了你们的杂志,很感兴趣,《读书无禁区》这篇文章就写得好。这几年中国出了许多好文章、好小说,我觉得将来一定有更好的作品出来。”
    文井带了两本人民文学出版社的新书给她,告诉她说,一本是个初写小说的女作者写的,讲到她在生活中的坎坷,讲到她作为一个女人所受到的人身侮辱,“是大胆的写作”,另一本则是这三年来一批新出现的年轻作者的作品,这是中国文坛上初放的花朵。她坐在一把圈椅里,静静地听着,我微微觉察她的眼神是多么深邃,她在思索,似乎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这些作品都要想办法翻译出版。西方人士总喜欢把这些作品当做是dissident(不同政见者)写的,把这些作者看成是苏联流亡出来的索尔仁尼琴。不,我们要告诉他们,这些作品都是首先在国内的报刊上发表的,不是什么dissident的文学,这就是中国了不起的地方!”
    我说,“香港三联书店用英文出版了本《伤痕》,翻译的就是1977到78年王蒙、卢新华、刘心武等人的作品,译文的水平也不错。”
    “对,一定要在书上写明是国内首先发表的,这很重要。”她的眼里冒出了一道热切的火光。我心里想,她终究还是中国土壤上孕育成长的,她热爱这块土地,她经历了三十年代中国的苦难,她认为有责任写中国人民的苦难与欢欣给世界人民知道,二十多年来她孜孜不倦地写作,她要把这块土地上美好的东西,巨大的进步,告诉给世界,用她那支绚丽多采的笔。
    我告诉她三联书店要翻译她的作品,在国内出版。她突然问我:
    “你喜欢我哪一本书?”
    “我读你的书不多,那些传记体的小说对我们的年轻人有好处,但从我来说,我还是喜欢你的《青山不老》(The  Mountain  is  Young)。
    她笑了,那样爽朗的笑声。一边站起身握握我的手表示感谢,一边说:
    “那完全是本虚构的小说,你喜欢它?”
    “我喜欢你抒情似的描写,象诗,你用的笔能是那么……”
    “Compact(简洁紧凑),我的东西翻译起来可能会有困难的。”
    “《聊斋》笔法!”
    “也许……”
    她在书桌上拿过来三本英国出版的平装本小说,拿一本给文井,说这是本新出版的小说,值得译出来给中国读者看。随后又把另两本分给了君健和我。
    “我给你这一本是恐怖小说,用书信体写的,故事逐步展开,很有趣。”接着她对我们三个人说:
    “我就只有书,多得简直堆不下了。我没有电视,也没有汽车,朋友们觉得奇怪。我不喜欢电视,妨碍工作,而且电视里也没有什么好看的。美国的电视机太多了,年轻的一代整天就是看电视,简直成了文盲,不会看书,不会写信,怎么办?
    “君健知道,我家里就没有这两件东西。那次他到我家住两天,我正在给一本要付印的书看清样,刚好有个朋友也住在我家,就由她替我招待。我的朋友发愁了,没有东西可以请他吃的。我说给他吃干酪,君健喜欢吃干酪,你们看我就是这样招待远客的。”
    她又爽朗地笑了起来。
    七点了,她要我们去吃饭。小餐室里就只有我们四个人,气氛十分亲切;丰富的菜肴简直使我们应付不了。君健说,
    “这不是便饭,是桌宴席。”
    “这是这儿最低的规格了,我还少要了两个菜。前几天我和几个美国朋友吃饭,花了八十多块人民币,今天可能要少一些。我在西安碰到法国的旅游团,他们都抱怨在中国的花费太贵。他们去吃了烤鸭,一算每个人要化五十法郎,这数目在巴黎可以美美地吃一顿高级饭,但是他们这次吃的很不好,鸭子是半热不热的。过去中国的收费太便宜,现在一下子又贵得厉害……”
    我们有人说,“两个极端,没有中庸之道。”但是她说,“这是一个过程,经验多了,便会找出一条道路来。我有信心。”
    吃饭时,我们没有那一套干杯之类的繁文缛节,但是她随时关心我们吃的多少。因为餐前文井曾说最近身体不好,检查过又没有什么病。她说,“我不认为我是个作家,我只是个医生。我知道你没有病。你是工作得太累了,应该摆脱一些日常的行政工作,搞你的写作,你的心情会舒畅,你的自我感觉会好起来的。”所以吃饭时她更注意文井的胃口,总要他多吃些。我同意君健说的这是桌宴席,但是次家宴,她象个大姊姊那样关心座中的每一个人。她称赞服务员小侯的工作态度好,小侯有些不好意思。她又说,“过去有的人态度不大好,但是现在好多了。你很好”。她的直率,使听她话的人感动。
    饭后,我们又上楼到她房间去。服务员递给她一份电报,她看了之后说,“是陆文星来的。印度医生对陆文星儿子的诊断,完全同中国大夫的看法一致。你知道,他们先回去,我就是解放了,但是我怕印度医生给他儿子的诊断和中国大夫的不一样,因为他儿子去年患脑膜炎后,印度医生并没有看出有后遗症,这次是中国大夫发现的。你知道同行嘛,总不会相服的,何况是两个国家的医生……。”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