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官常夫子

第2章


  正在想着,便听得衣料摩擦声,一人从他身侧走了过去。他一走过,便引得周围的百姓直呼“常夫子”。
  
  “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人,胆敢来我长坡县捣乱。”
  
  声音是意外的年轻,刘景坤不由抬头追看过去,却只见到一个连官服也未穿,只穿着一身蓝衫的背影。
  “若不给我个好理由……”
  黑色的长靿靴在蓝色的直裾下若隐若现,长袍随着疾步前行而摆动,长发盘入头戴文生巾,柔软而略略弯曲的短发便卷曲在肩上。
  
  “我就打他八十大板,叫他把牢底坐穿!”
  这样发出狠话,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转身,一屁股坐上了毛捕头匆匆擦过一遍的椅子,惊堂木一落:“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此时才看清那男人的脸,倒是白白净净,五官也俊秀,明眸皓齿,在这全是农民村妇的县里显得有些不太协调。
  在刘景坤端详着的时候,县官再次落下了惊堂木,言语掷地有声:“堂下何人!还不跪下?”
  
  毕竟是在朝为官的,风度自然不同,刘景坤不免心中有些满足,但见他连官服也不穿,未免太不成体系,便道:“你连官服也不穿,何以坐审?”
  县官听了,轻轻咳嗽一声,毛捕头便不知从哪里翻出了顶乌纱帽来,抖了抖灰尘,戴在了他的头上。
  “我以头上这顶乌纱帽坐审。”他歪着头指着帽子缓缓说道,“士官乌纱帽皆乃皇上钦赐,我可审得你?”
  
  刘景坤低头笑笑:“皇上钦赐倒是不错,兴许是朕贵人多忘事,将你忘了罢。”见那年轻的县官微微困惑的眯起了眼睛,刘景坤一仰头,“朕,就是当今圣上!”
  
  常夫子上下打量了一下那穿着红袍,灰头土脸的人,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半晌沉默。
  “……”
  原来他还是一个乡巴佬!刘景坤顿时咬牙切齿,跳脚起来:“没听见吗!快放了朕!送朕入京!”
  
  “……”这下寂静更加持久了,不光光是县官,公堂上十几个百姓都是一脸淡定,惨无人道的围观着刘景坤。
  
  终于一个老太太打破了沉默,见刘景坤一人跳来跳去的,有点可怜的为他辩解道:“哎哟,也实在怪可怜的。常夫子,你看他穿成这个样子,他一定是个疯子,方才还倒着赶马车呢。”
  “朕不是疯子!”
  
  “啊……那你是不是唱戏的?”老太太喜上眉梢,“你是唱越剧的还是京剧的啊?珍珠塔会唱不?我可爱听了。”
  “……朕也不是戏子!”
  被老太太扒在肩上话家常,刘景坤几乎要哭出来了,忽然记起了身上的神龙玉佩,便叫道,“啊……对了,朕腰上还有个神龙玉佩。不信你们看。”
  
  方脸的农民一听,急忙一摸他的腰头,却啥也没摸出来。
  “是了,路上被贩子搜去了。”如此一来,刘景坤只觉得头痛欲裂,再也没有办法了。
  
  “贩子?”刘景坤的喃喃一句,却将坐在公堂上的县官忽然引起了注意,他表情严肃道,“你究竟发生何事,一五一十说来,本官定为你做主。”
  
  事到如今只能见机行事了,刘景坤抿了抿嘴,长吸一口气,便开口道:“此次微服私访一路南下,我从京城出发,途径各城各县,遇到的不平事不算少,期间说来话长不说也罢,偏就是昨日起,像倒了八辈子的霉一般……”
  刘景坤侃侃而谈,长长一番话如此离奇竟然无人打断,说了一炷香时间,才说到最后,“………………将我往家里拉。最后我抢了马车,就跑了,谁料天色太暗,看不清路竟如此陡峭,就不小心撞到了这个县里。”
  
  刘景坤说完还在奇怪无人打断,才发觉公堂里各个人都听得目瞪口呆,那老太太更是如痴如醉,扒着他不肯放手:“常夫子,他果然是说书的。先生,你再说一段吧……”
  
  刘景坤气结,急忙抬头朝姓常的县官看去,却方才见还正义凛然说着“为你做主”的县官大人常夫子此时也正翘着二郎腿一边磕着瓜子一边道:“干嘛这么小气,你就再说一段嘛。”
  “朕不是说书的!”
  
  常夫子扶了扶歪了的帽子,惊堂木又是一落:“小郑,你毁了春兰家的鸡蛋,高叔家的谷子,吴妈的锅碗瓢盆还有我县新建的水坝,你可有钱抵得?”
  小郑是何人!!
  
  常夫子见他不答,便挑眉笑道:“那就是没钱了。”
  刘景坤原本还在暴跳如雷,那姓常的县官一笑之下,竟让他静了下来,看的微微出了神。
  “本官也不计较你假冒天子之罪,现就判你三十大板,三日之后开始修缮水坝!”
  
  刘景坤这才发觉,原来那常常一串倒霉事并没有到尽头,这前面的那些事分明就是为了把他坑在这里,而眼前的人,才是最终要击垮的大恶霸。
第三章
  刘景坤趴在大牢中,养了三天伤,屁股还一直烧疼。三日来,他已在脑子里将那常久安抄了上百次家,砍了上万次头。
  
  长坡县的牢房是刘景坤见过最小的牢房,唯有两间,但见除了自己是一个人也没有,也难怪那鸣冤鼓会有那么厚一层灰。这几日来送饭的都是毛捕头的夫人,也就是那个爱听戏听书的老太婆。
  
  从那老太婆那里,刘景坤知道了这是叫长坡县的一个小县,县里只有三十余人。
  至于为何县里会只有这几十人,就全败那条宁江所赐了。
  
  宁江就流过长坡县旁,不像名字,它可是一条不安分的江,每逢夏季,必要大涨,长坡县地势又低,因此饱受洪灾之苦。长坡县原本有一条叫做青岩的大坝,从前朝起,这条大坝保护了长坡县几百年,可终于还是在十年前跨了下来。
  没了大坝,长坡县便再次常发水灾,到了夏季也不再有人种庄稼,青壮年便渐渐的都离开了。
  昔日繁荣的小县,便这样渐渐的没落了,一度这里除了年老无依的老人,便再没有其他人了。
  
  想不到这太平盛世下还有如此惨淡的县,刘景坤气愤不已:“这长坡县如此悲惨,何以不上报朝廷,拨款修坝?这县令是干什么吃的!”
  毛老太听了,顿时气愤的瞪起眼睛来,梗着皱巴巴的脖子道:“你说什么!夫子是个好人啊!若不是常夫子,老太我还能在这给你送饭?!这十年里,每当有县令调来此处,不出三月必会买通关系,调走他县。唯有五年前常夫子来到这里,自己出资修了大坝不说,还办了私塾,办了医卢,长坡县这才渐渐开始有了青年和孩子。写信,看八字,下地种田,插秧,夫子什么事没干过?那日公堂上,他就是刚刚从私塾赶回来。”
  
  听着毛老太婆一句一句,刘景坤的面色渐渐变了,想不到在朝为官的竟有如此圣人,他急忙撑起身子,问道:“常夫子叫什么?”
  捕头夫人年纪大了,一时想不起来,倒着双眼想了好久,才道:“哦……想起来了,常夫子名久安。”
  “常久安。”刘景坤正在琢磨着要重用此人,屁股上一阵痛又让他回了神。
  
  痛的嘶了一声,刘景坤又生起气来,心想就算要重用,也要先打三十大板。
  
  毛老太只是来送晚饭的,与他聊了一会,不久便离开了,刘景坤又一人趴在了空无一人的监牢里沉沉睡去。
  
  说来奇怪,往日里他总会梦到来福一张愁眉苦脸笑起来比哭还难看,口口念着皇上皇上,快回宫吧。
  今日却做了个奇怪的梦。
  
  他梦见自己高高在上醒木一拍,一群人便将那个蓝衫的人按在了地上,两边的衙役吼着威武轮番打他板子。
  他心中一阵舒爽,对衙役道:“把他的头给我抬起来。”
  衙役将那人低垂着的头抬了起来,刘景坤撑着下巴等着看,却忽然一冷,全身僵硬。
  
  只见那抬起的脸上一片空白,没有五官!
  
  这人是谁?!刘景坤双腿一蹬,猛的醒了过来。
  是梦。一阵冷风灌入牢房,刘景坤打了个寒战,撑着身子擦了一把汗,正在喘着气,忽然听见监牢外有动静,顿时一阵紧张。
  
  “刘大哥,是这里不?”
  
  那是曾经听过的少女的声音,记得叫做……春兰?刘景坤这才松了口气。
  “……是。我来点灯。”
  说完,牢房的门口处便亮起了亮光。
  
  不一会儿,那个叫做春兰的少女便同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走了过来。
  
  “哟,还醒着呐。”春兰大方的一笑,拎着一个包裹停在了刘景坤牢门前,“常夫子要你明日就开始修缮水坝,不然到了梅雨,这里怕又要发一场大水了。”
  
  刚打了人三十大板就要人修水坝,这常久安还是人吗?!
  罢罢罢,只要能出去,以刘景坤的身手,还是有自信能从这帮愚民手里逃出去的。这么想着,他只是不吭声。
  “小郑,只要你补好那水坝,鸡蛋,盘子,谷子,我们都不在乎啦。夫子看你穿这身干活不方便,让我给你置办身衣裳。来,试试看吧。”春兰说着,将手中的包裹从牢房的缝隙间递了进来。
  
  虽然不愿受,刘景坤想想自己身为皇帝,却老穿着一件红袍实在让人笑话,还是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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