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传说

第16章


慕梓净给他服了一种药,可以再拖一些时日。她说,她要找一个人,只有那个人救得了碎玉。她要找的人叫:吕天之。
       灵儿说:慕郡主说吕天之的医术天下第一,他一定救得了三皇子。
       我沉默了很久。其实我什么都不曾想。最后,我让九翠把梳妆台的暗格里的玉盒拿来。九翠很快取了来。
      我摩挲过温润的盒面,指下的玉有着细腻的纹理,舒适的温度。我打开盒子,说:把这个印玺交给慕梓净,她知道该如何做。
      我把皇后印玺交给了慕梓净。这个印玺,是册后的时候,缁华远微笑着交在我手上的。交给我的时候,他说:秋木,朕把缁华女子最尊贵的印记交给你了。
      现在,我要用这个缁华女子最尊贵的印记,去找一个人,去救一个人。
      我独自坐在馨德宫的窗边,望出去是层峦的宫殿,树木花草暗淡地繁盛着。我想,如今的宫外又是怎样的世界?那一张张印着皇后玉玺的榜文在山水的哪些角落幽幽地闪光?
      缁华远出事的时候,我没有感到凄凉;为什么,现在,我觉得这样荒凉?
      那一天,我一个人坐着,看阳光淡去,看月亮升起来。缁华远一直没有回来。我静静地吹熄了灯盏,看那一缕青烟融化在夜里,一个人安静地睡去。
      从那天开始,我就常常一个人在窗边坐一天,然后一个人睡去。我还是依旧每个清早去勤政殿,再没有看到慕梓净。缁华远依旧在,沈梧染也在。但是,缁华远不再微笑,沈梧染也只沉默地看书。
       我每天都在看月亮,从圆月看到了弯月,再从弯月看到圆月,那个时候,灵儿告诉我,吕天之进宫了。
     我仍然什么也没有说。我觉得说话是太吃力的事,而且我觉得似乎已经是无话可说了。我本来寡言,如今,心里感觉着荒凉的时候,更是无话。
      灵儿说:娘娘要去风华宫看看么?
      我看着巍峨的殿堂,摇头。
      灵儿就回去了。九翠问我:娘娘,为什么呢?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过头,什么也没有说。
      无话可说的境地,就是荒凉。那一年的盛夏,我在繁华中只感觉到荒凉。
相   望   相   忘  
       夏天要尽的时候,慕梓净来了馨德宫,说:望儿已经好转了,你不去看看他?
       我微笑着摇头。我已经很久没有开口了,而且也不想开口,我觉得这样下去也没有什么不好。瑾儿有一帮子人顾着,这些人都是缁华远亲自挑选出来的,个个身家清白性情温和。将瑾儿交给她们,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慕梓净说:吕天之想见你。
       我皱眉。我并不认识吕天之,他为何要见我?如果是要打赏,我相信慕梓净应付得来。
       慕梓净看着我,说:吕天之说,他是为你而来的。
       我心骤然一紧。为我而来?那是多少年前,曾经有一个少年,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话。他的背后是山峦,他站在绿色的平野上,平野上开满白色野花。他说:秋木,我是为你而来。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风吹起来,绿色的平野起了温柔的波浪,白色的花瓣徐徐地飘。我闻到远处山峦上树木的味道。
        我开口:好。
        我知道吕天之不是那个少年。但是,我想见一见他,因为他说了与那个人一般的话。
        吕天之和我想象中的很不一样。他的年纪绝对不轻了,但看着却也不叫人觉得太老,大概五十来岁的样子。他一身苎麻衣裳,洗得泛了白,但还是很整洁。他的头发是全然雪白的,没有束起,只用灰色的带子挽了挽。他全身上下,无处不修剪地异常干净整洁,干净得透出神仙的味道。他走过来,要对我行礼,我阻止了他,说:先生免礼。
        他也没有坚持,只微微躬身。
        我说:三皇子的病多亏先生了。
        吕天之看着我,眼神很清厉,他说:草民只是尽医者本分而已。
        我微微一笑:这些日子,先生辛苦了。
         他沉默了片刻,才说:娘娘可想知道三皇子中的是什么毒?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说:落花。
         落花,我袖子下的手微微一紧。我望着吕天之的眼睛,他的眼里有神秘的光。他朝我微笑。
         我说:九翠,你出去,我要与吕先生密谈。
         九翠退了出去。偌大的内殿,只有我和他两个人。
         他说:娘娘还记得。
         我说:他让你来的?
         吕天之微笑:他是我唯一的弟子。他要我来。
         我说:他果真炼出了落花。
         吕天之说:是。他在这方面的天分实在无人可比。
         我说:为什么?
        吕天之说:没有为什么。他只是说一定要炼出落花。有很多事,虽然我是他师父,我也不能问。皇后应该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他不愿意说的没有人能逼他说。
        我说:他究竟想拿谁试药?他想我死,是不是?
        吕天之终于敛去了笑容。他说:不是的。他从来不想伤害你。中了落花的人就是他想要杀的人。
         我说:为什么?他怎么可能认识碎玉?他为什么想杀碎玉?
        吕天之说:他认识你认识的每一个人。他要三皇子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他曾说过,三皇子是最适合落花的人,他本身,就象绿色平野上白色的野花。他说,他死的时候,一定可以让你回忆起风中飘旋的白色花瓣。
        我的手捏得死紧,感觉到指甲刺进手心的疼痛。我说:他疯了。
        吕天之再次微笑,笑容里有慈悲的怜悯:他确实疯了。
        我说:既然他炼出落花,又如何能解?
        吕天之说:解药也是他炼的,叫牵落花。
        我站起来,说:牵落花,能牵多久?
        吕天之说:牵落花有十颗,只要服八粒,就可以牵住一世的毒。
       我说:你就是用牵落花救了三皇子?
       吕天之微笑,从袖子里取出一只檀木小瓶,说:没有。我只缓了毒。牵落花十颗,全在这个小瓶里。
       他走进几步,显然是要将瓶子给我。我却不伸手去接。我说:你为什么要给我?为什么不直接让三皇子服下?
       他说:这是他托付我这个师父的最后一件事,我不能辜负他。
       我跌坐回去,全身似乎都被冰冻了,这一次的寒冷,更甚于那次对碎玉。我说:他死了?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脆弱得一碰就碎。
       他把瓶子放在我手边,退回原处:他死了,从山崖上跳下去的。我救不了他。
        我一把抓起那个小瓶。
        吕天之说:既然他是我的弟子,有句话,我要告诉皇后,因为我不希望他死了还造孽。他临死前曾说:秋木,我要你一辈子愧疚一辈子不安。
        我说:你知道他要造什么孽的,对不对?
        吕天之说:是。
        我说:你不能阻止他?
       吕天之说:不能也不愿。他看着我,笑容里有诡异的味道,他说:除了三皇子,还有一个人中了落花。皇后,你会救哪个?
       我心一寒,答案呼之欲出,我觉得呼吸被遏止住。
       吕天之微笑:就是皇子瑾,皇后,你救哪个?
      我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半掩在金黄的袖子下。乌檀药瓶已经滚落在地。指甲已经全部变成紫色。我想把手蜷起来,让手心温暖一下指尖,却是不能够。我只好用左手把右手压下来,指尖碰到了手心,没有觉得温暖也没有觉得寒冷,是同一个温度。右手已经蜷缩起来,左手仍是僵硬地伸展着。我没有别的手去弯起左手了。
     十粒牵落花,八粒牵一世,碎玉、瑾儿,我该给谁?
     难道就象这手,为了右手就必须放弃左手么?到最后,是不是发现,其实右手也是冰冷的,得不到半点温暖?
      他一定以为我会给瑾儿吧,所以他以为我会因此对碎玉愧疚一辈子,不安一辈子。
      我站起来,迎上吕天之的微笑。我痛恨他的微笑。他不是神仙,因为他帮助的是一个恶魔。他的微笑是什么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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