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独行

    理？
    杨洺心底自然万分警惕，但表面依旧不动声色，略微皱眉看着起了涟漪的墙壁。
    周围的空间多了一层朦胧感，像是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那个双马尾少女的身影远远走来，看不清面容，只有身形轮廓，以及那轻轻晃动的马尾辫。
    她上衣有些繁复，下身则是一条简单的短裙，纤瘦的身体，给人一种柔弱感。
    啊，跟那个晴确实有几分相似。
    随着少女的不断临近，杨洺像是置身于一片虚无的空间，他眼底泛起了几分不解。
    几秒钟仿佛被拉长了数百倍，少女走到了杨洺面前，一根手指点向了杨洺额头。
    杨洺下意识向后闪躲，但他脑袋刚向后挪，那根手指已经点在他眉心。
    紧接着，杨洺眼前的幻境完全消失，双马尾少女不知所踪，墙壁也恢复了平整，光线昏暗的寝室内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怎么回事？
    这个理，她到底在搞什么？
    就是来告诉他‘找到你了’？
    不对劲。
    杨洺现在已经有点想放弃法亚人给的这个任务了。
    利维苏醒之后，该发生的战争没发生，该出现的针锋相对没出现，理还在这里扮演小阿飘，这他娘的……都在玩一种很新颖的争斗？
    律没有发现异样吗？
    杨洺正打算喊出他和律约定的口号，直接让律托管‘达鲁’，他脑海中突然多了一幕幕画面。
    只是第一幕画面，就让杨洺愣了下。
    宇宙深空中，一艘飞船在缓缓驶离那宛若行星大小的黑色金字塔。
    那是，智械暮光被毁灭之前。
    紧接着，杨洺听到了年轻男人和年轻女人对话声，用的是语调古怪的帝国语。
    “你叫理，是吗？”
    “是的，主人，我是由您的舰载系统升级而成的机械思维体，我生活在您的脑域中，当您的大脑停止思考，我也将随您停止活动。”
    “机械思维体，这似乎是个很棒的理念……嗯，那个，你只能在屏幕中显示吗？”
    “主人您只要升级这艘舰船的主脑，增加投影设备，我就能以拟人的形象出现在伱面前。”
    “哦，好的，我回去就去弄，他们不是说帮我的舰船完成升级了吗？”
    “升级的只是这艘船的机动性，现在您可以进行亚光速飞行，以及短时准备的连续跃迁。三位老师的本意，是不影响银河系人类文明的自行发展，这对于他们而言是一种原则。”
    “好的，好的，我大概能理解。”
    “其实您并不太理解。”
    “嗯，但我想你该给我点面子，我可是个落魄贵族，最在乎面子这种东西了。”
    女声在轻笑着；
    男声在自嘲着。
    然后，这艘数十米长的舰船，朝着远处缓缓飞去，里面的人又回望了一眼，看到了这个深邃的、宛若金字塔状的建筑。
    “智械暮光，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第一幕画面戛然而止。
    第二幕画面还在慢慢凝成。
    杨洺保持着闭眼，直接坐了起来，薄被在他腹肌上滑落。
    直到他确定，后续的第二幕画面，需要最少两个小时才能完全凝好，杨洺这才睁开双眼。
    他隐隐看到，后面有上百幕画面的轮廓，意味着，理在对他传递大量的信息，这些信息都是理与利维从最初认识开始的记忆？
    第二幕画面的内容就开始丰富了一些。
    从现在显露的三分之一画幕来看，那是一个古老的城堡建筑。
    城堡建造在一个半废弃的金属星体结构最中心，这个星体结构有些类似于军事堡垒，一艘艘伤痕累累、缺少养护的舰船，悬停在堡垒各处。
    那是谢尔曼家族的家族驻地，当时的谢尔曼家族，只是那个名为‘古印迦帝国’的镇边伯爵。
    《皇帝传》中有简单的记录。
    遭受了家族背叛的利维·谢尔曼，意外得到了命运女神的青睐，获得了一些先进的军事技术。
    他开着自己获得的小船，回到了自己的族地，准备进行一场与几位叔伯的正面较量。
    理她……什么意思？
    杨洺直接躺了回去，二话不说，喊出了与律约定好的口号。
    “我今天睡的可真不安稳。”
    杨洺感觉到了一股微弱的拉扯力道，周围变成了浅白色，随后又开始恢复成律思维空间角落的光影。
    第二次托管。
    ……
    光明之都，高训基地的教职工宿舍区。
    利维·巴多利伸着懒腰走到冰箱前，打开冰箱取出了一瓶饮料，随后扭头看向了房间角落的位置。
    “你刚才去哪了？怎么有一个瞬间，我也无法捕捉你的踪迹。”
    理的身影慢慢显露了出来。
    她淡然道：“我去了杨洺那边。”
    “是吗？”
    利维·巴多利似乎没有半点意外，只是轻描淡写地回答着。
    理皱眉道：“你不问我去做什么？”
    “你如果想告诉我，你肯定会告诉我，你是个表达欲很旺盛的机械思维体；你如果不想告诉我，那我问你，也只能得到一些你准备好的答案。”
    利维·巴多利转过身来，皱眉道：
    “你出轨了？”
    “滚！”理冷然道，“不要用你的道德准则来评判我。”
    “你看，”利维·巴多利笑了声，“你又不会在这方面背叛我，那我还有什么要介意呢？”
    理板着个脸并不回答，她只是注视着利维。
    利维笑了笑，打了个响指，让房间被一层蓝色的薄膜包裹，身体也逐渐恢复成了那幕年迈的真实模样。
    他叹了口气，走回了书桌后，嘀咕道：
    “要是想想，我还真是够惨的。
    “杨洺那小子要杀我，法亚人肯定给了他一些致命的武器，他所得到的命令，应该是只要接触到我沉睡的区域，就能干掉我。
    “也就是说，他现在只要突然对他的秃头老师用那个武器，他就能够完成任务。
    “这种事发生的概率，其实还蛮大的。”
    理淡定地走到了书桌对面入座。
    她道：“放心吧，我并没有直接拆穿你。”
    “没有直接拆穿是什么意思？”
    “大概现实世界的一个月后，他会得到巴多利就是利维的消息，在此之前，他会对利维有一个充分的了解。”
    理低声道：
    “你的引导是无用的，利维，你无法改变杨洺，正如杨洺也无法改变你。
    “你们的本质不同，你们的未来也完全不同。
    “不要这样浪费时间了。”
    利维却叹了口气：“可是，理，法亚人要杀我，我活不了了。”
    理淡然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可我有些累了，理。”
    利维目光变得温柔了起来，眼神也多了几分疲倦：
    “如果没有杨洺存在，我确实能够继续跟法亚人斗下去。
    “但他们培养了杨洺这个怪物一样的生命体，他们不惜为他们自己培养祸患，也要让杨洺诞生。
    “当然，实际上他们是想让婆娑来执行毁灭帝国的任务，只是没想到，杨洺半路杀了出来，夺走了婆娑的战略地位。
    “在法亚人自己制定的框架之下，想要战胜我们，只有婆娑这种古神战士的降维打击了。”
    理沉默着。
    利维又笑道：“达鲁今天又催促能力觉醒针剂了，拿给他吧。”
    理淡然道：“加速他在光明之都的成长，就是加速你自己的死亡。”
    “早几天晚几天罢了，”利维摆了摆手，“又不是什么大事，三位老师说的不错，死亡才是生命的真谛……所以说，你找他干啥了？”
    “哼，”理并未多说什么，身形径直消散。
    利维摊手耸肩摇头。
    “女人的心思真难猜，尤其是女神的。”
    ……
    与此同时，律的思维空间，时间流速与光明之都保持持平的角落。
    “画面？理的核心记忆？”
    “嗯，”杨洺点点头，他详细将第一幕画面描述了一遍，那是利维刚与智械暮光接触，得到了理。
    会议桌上的几人面面相觑。
    “理她想做什么？”米米莉反应十分迅速，“是想让你了解到他们的历史，然后洗白利维？”
    “洗白利维？”
    杨洺抚摸着米米莉虚拟思维体的小手：
    “利维还怎么洗白，他直接间接害死了多少人？他是霸权主义和帝权主义的典型代表，这种人是可以直接烧死的，闭着眼去砍都不会有任何问题。”
    026也道：“老板，理突然找到你，起码说明你已经暴露了。”
    科列夫问：“会不会有这么一种可能，就是理早就找到你了，但她在暗中帮你，想要让你除掉利维，还她自由？”
    米米莉反问：“这里有个矛盾点。”
    “什么？”
    “理是被利维束缚的，杀了利维，理能得到自由，但杀了利维，按照智械暮光的规则，理就必须消失死亡。”
    律摇摇头：“不能排除理已经达到了独立生存的程度……老板，你见到她时候，她身上还有多少锁链？”
    杨洺仔细回想了一下。
    “一个，只剩下了脖颈项圈。”
    “真的只剩一个束缚了，”律啧了声，“由此看来，她的五条枷锁，分别就是长老院、军部、外事局、谢尔曼家族精英掌权派、利维本身。”
    026小声道：“我在帝国历史书上查到，那个精英掌权派，其实本名是一个监管机构。”
    “现在只有利维本身了，”米米莉喃喃道，“如果我是理，被利维压迫、利用，从一个有完整人格的机械思维体女神，沦为了管理帝国资源的工具，保护利维的子孙后代几万年，面对人类世界几万年……理真的有可能要报复利维。”
    律却轻轻摇头：“这种可能性真的很低，我跟理是同类，我了解理，我们只是各自主人的一部分。”
    杨洺却道：“你还记得吗？律？三位老师说过，他们针对理的遭遇，对你的核心做了一些调整？”
    “好像是这么说过，”律微微抿嘴，“但我还是不愿意相信，理会真的背叛利维。”
    “数据有问题吗？”
    “没有任何异常数据，”律道，“老板，我建议你放弃行动。”
    “不不不，”杨洺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事情刚开始变得有趣，我怎么能直接放弃？不管如何，把理和利维看做一个整体来对待吧，这两个，要么是疯了一个，要么是都疯了。”
    科列夫突然道：“那个巴多利，你感觉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杨洺看向了这个老头，“什么意思？”
    “他出现的时机，以及他自身的那些言论。”
    科列夫摊了摊手：
    “你可以把这个当做是一个老头的胡思乱想，但我真的感觉，巴多利有可能是理安排的思维体，理试图在影响你。”
    杨洺仔细思索，随后轻笑了声。
    “不用担心，我只是把这当成一场游戏罢了。
    “我现在很想看看理和利维的过往，以及，理到底想对我说什么。
    “我刚计算了下，这些找不到数据来源的画面，每一幕的凝成时间大概是三个小时，总共有一百多幕，差不多是要十几天的时间。
    “光明之都的十几天，现实世界一会儿就过去了。”
    几人各自点头。
    “律，有情况立刻汇报，事无巨细。”
    “好的老板。”
    “我回去了！”
    杨洺本想在米米莉的脸蛋上亲一口，但科列夫就在旁边，他还是收敛点。
    都是虚拟思维体，亲不亲的，无关紧要。
    杨洺取消托管，回归光明之都。
    他在床上闭眼假寐，静静等第二幕画面凝成，等着等着、困意袭来，杨洺很干脆地睡了过去。
    等他睡醒，第二幕、第三幕画面都已凝好。
    他看了眼时间，给卡布发去了帮他请假的消息，随后就开始兴致勃勃地闭眼观赏。
    第二幕画面中，动态图增多了许多。
    这个故事，熟读《皇帝传》的杨洺自然十分清楚。
    遭到背叛、险些挂掉的利维，得到了古代科技之后，回到了谢尔曼家族的城堡，他直接去找上一场战斗的指挥官、他的二叔进行理论，结果被关到了星空地牢中。
    第二幕的画面内容，就是家族内部冲突。
    城堡的主厅内，年轻英俊的利维·谢尔曼，抓着一把光剑，面对着前方数十名护卫。
    护卫后方则是那些不断呼喊劝说的家族成员。
    利维·谢尔曼的第一个敌人，那个留着厚粗八撇胡、静静地坐在主位上的中年男人，目光十分冷冽。
    当然，利维并没有直接砍自己家族的侍卫。
    这是一场利维蓄谋已久的行动，他不断开口呼喊，说了自己被二叔故意舍弃，说了自己才是家族爵位第一继承人。
    当他二叔愤怒中要出手干掉利维时，利维果断丢下光剑，举手投降。
    家族中不满他二叔独断专行的人大有人在。
    利维知道，他想翻盘只能冒险一搏，摆明自己的立场，争取这些人的支持。
    第三幕画面，就是在星空地牢中。
    所谓的星空地牢，其实就是一颗十多公里直径的椭圆陨石，陨石内部被挖空，外围打上了几层特种玻璃，做成了谢尔曼家族的家族牢房。
    利维被送到了这里，守卫刻意调低了这里的温度，让他只能无比狼狈的蜷缩在角落。
    他并没有任何不满。
    他的嘴唇被冻到了发紫，他的睫毛上多了一些雪白的冰霜，但他嘴角露出了淡定的笑意。
    “主人，已经完成了联网，我已经控制了该基地的主程序，有三百余架战斗机器人可用，有充足的自动火力，可以对他们执行火力覆盖，请问是否现在发起攻击？”
    “哦，不不不，不要急，理。”
    利维笑着道：
    “我们不能这么轻易就获胜，我需要这个家族，这是我组建势力最好的起点。
    “放心，我撑得住，他们如果要杀掉我，那就提前动手，有谁为我说话的，都记下来，有谁建议干掉我的，稍后就干掉他们。
    “理，我已经想好了，我要做古印迦的大公！我要去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理：“好的，小贵族。”
    “然后娶个漂亮的公主，养一群身材火辣的情妇！”
    理：……
    杨洺：……
    第三幕画面戛然而止，第四幕画面两个小时后才会凝结完成。
    杨洺睁开双眼，眼底满是赞叹。
    坦率的利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