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尘/古月

第59章


    
    “你他妈在骗我!你以前怎么说你老婆已经生病死了?你说你孤独,你说你到现在还一个人。你他妈的真是个大骗子!”刘芳一下站了起来,一把抓住金大麻子的领子:“你就跟她离婚,要不然你就真是一个大流氓!大骗子!你他妈玩弄了我的感情!”说完这话顺手就在床头上抓起一个花瓶向他砸去。    
    夜深人静的屋里哐啷一声炸响,爆裂的花瓶碎片猛然地飞溅向四面八方。金大麻子也突然铁青了脸说:“孤独不等于没老婆啊。再说,是我找的你吗?单是我找的你吗?你每次到县里来都深更半夜叫我到你那里去,你不是也说孤独吗?这能怪我吗?”    
    刘芳顿时气得扑到金大麻子的面前,本来是要去撕扯,可突然一下又晕了过去瘫软在金大麻子的怀里。金大麻子把她抱起来躺放在床上,自己赶快向门边走去。他开了门正要走出去的时候,刘芳突然爬了起来像疯了一般,她什么都顾不了了,拿起茶几上的果盘连着水果、带着刀具,一咕脑儿向门口砸去。    
    这是一栋住着军区家属的四层楼房,刘芳的老公陈东原以前也是军区干部,在调去北方支左以前,因为刘芳正在省城里闹得欢,又是响当当的回龙县“书记造反派”,为了“继续革命”也就住在了军区大院里。实在说,刘芳的仕途尽管如日中天,可军区里的人很少有人看得起她,每见到她那风风火火专横跋扈不可一世的样子,上上下下都对她退避三舍。她有她的乐趣:省城里的、县里的、各路造反派的联络员和头头们在这里川流不息,经常热闹得通宵达旦叫人不得安宁。可像今晚这样乒乒乓乓摔东西的情况还实属少见,特别是现在来往的人少了许多,又特别是那疯狂的尖叫声伴着哐镗镗金属砸地的声音实在太大,引得楼上楼下的住户一片哗然。
第四部分:虎皮毛主席万岁
    更巧的是,苟玉玲和郝大东结婚以后也住在这个大院,当苟玉玲知道金部长在心梅之死中所扮演的卑鄙角色,就开始注意摸索他的行踪。金大麻子在回龙县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力威逼利诱荒淫无耻的恶劣行径,以至于和刘芳勾结的种种蛛丝马迹,都一一列在了她的账单里。这天晚上,惊动全楼的吵闹从一开始就没有逃过苟玉玲的眼睛。她早就备好了相机,从门缝里、从窗户里以至就站在走道上拍下了这些记录。而郝大东更不含糊,他干脆就跑到走廊里拍下刘芳正在拾捡残片的情景。第二天,当宿舍大院几乎家喻户晓的时候,苟玉玲就已经把所有收集的材料和照片都整理出来,当晚就送交到军区首长那里去了。    
    世上有关联的事仿佛总是被安排好的一样,常常会接踵而至,没过几天,不可一世的林彪竟然一头栽进了温都尔汗的荒漠里。金大麻子经常吹嘘他和林彪一伙的关系在这个时候反而把他自己给吓坏了。他急急回到军分区去说明、交代,再也不敢到刘芳那里去了。    
    刘芳的老公陈东原从北方回来了,可刘芳没有去接他。他刚下火车就听到军区里的人说:“我们都几天没有见到刘芳,谁也不知道她到哪里去了。”    
    陈东原赶紧回到家里,可怎么也开不了家里的门。大门从里面被反锁了,窗户拉满了窗帘,周围都严实紧闭。在五月刚刚转热的空气中,陈东原从门缝间闻到一股股难闻的臭气,他顿生警觉,马上叫来军区警卫部门的人把门撞开。大门刚刚撞开,大股的恶臭扑鼻而来    
    。    
    人们看到刘芳盖着被单规规矩矩地躺在床上,她露出了头,一些蛆蝇和小虫正在上面飞动,揭开上面的毛巾被,那里面的景象更是惨不忍睹。    
    刘芳自杀了,她是吃了一整瓶安眠药自杀的。在她躺着的枕头旁边还放着一封写给她老公的信,信上写道:    
    亲爱的东原:我去了,我是带着无尽的哀伤和悔恨去的,我是带着一个革命者没有完成革命使命的遗憾而去的。我是一个忠诚于党的女儿,我是以文化大革命旗手江青同志为榜样,是无限忠诚于党的女儿。我从小在部队里长大,是党的乳汁孕育了我。但是我犯错误了,我没有经得起金铁军糖衣炮弹的引诱,是他引诱我上了林彪的贼船,从而辜负了党的多年培养。在我检查、批判自己而感到无比悔恨的时候,我必须揭发金铁军:金铁军还有更深的阴谋,他和林彪集团有单线联系。我犯错误了,我没脸见我亲爱的人了。毛主席教导我们“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千万不要忘记无产阶级专政。”林彪是毛主席身边的定时炸弹,金铁军也像一颗在我身边的定时炸弹,可是我没有毛主席那样高瞻远瞩,他把我炸死了。我只有以死来将功补过,我至死都要革命到底。革命的事业一定能取得辉煌的胜利!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洪流一定会滚滚向前!!!          
    让我再一次高呼: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    
    党的忠诚女儿刘芳 绝笔1971年9月25日夜刘芳没有说出她怀孕的事,那是在验尸的时候发现的。    
    本名金铁军,尊称金部长,外号“金大麻子”的无耻之徒很快就被逮捕了。从此以后,很少有人知道他的下落。听说他什么都承认,就不承认和林彪集团有单线联系;也听说他在被关了几年之后又把他弄到很远的、没有多少女人的地方去了;听说那里缺氧,听说在大山里服刑改造,也听说他在监狱里生病死了。    
    人们说金大麻子干了那么多坏事,就靠他披了一张人造的,以及非人造的漂亮的皮。又有人说,在那好多年里人们都习惯了披上各种各样的皮,什么红皮、黄皮、虎皮、羊皮、白皮、黑皮。如果你真要是一张生就的人皮,在那个时候,好像反而不像人了。    
    
第四部分:虎皮文化大革命
    在心梅去世的最后一刻,心里最放不下的,还是她的儿子何今。而何今早就和相依为命的母亲一样在接受革命风暴的洗礼。    
    文化大革命刚开始的时候,何今还是美术学院二年级的学生。何今虽胆战心惊却仍然被打成了 “黑五类”。学院里的红卫兵知道他一向胆小怕事,只要谁一时心血来潮,就可以要他揭发自己的父母,还专门喜欢看他傻兮兮地站在桌子上。何今站在桌子上的次数多了,真好像是    
    得了恐高症,不管大家问什么,在他的耳朵里,都只能听到人家嘻嘻哈哈的笑声。每当这笑声过后,何今什么都听不见了,不仅头脑一片空白,耳朵里还出现嗡嗡的声音。这时候,何今自然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于是就经常一个人在教室里站下去。    
    一天,当又有人叫他站桌子的时候,也不知是谁叫了一声:“剃阴阳头!”何今就被糊里糊涂地拉了出去。    
    何今被剃了阴阳头,有人还拿了面镜子给他看那半白半黑、让人发笑的圆头。然而,这并没    
    有让他有多少难堪,因为在第一个同学被剃过阴阳头之后,估计也该轮到他了。再说,这些一向充满创意的红卫兵把何今弄出来寻开心,那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在何今被剃阴阳头的时候,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圈原来足球场上的朋友,他们拿了好几把剃头刀,笑着闹着要争着来剃。那时候,何今虽像是一只可怜的动物,却也无奈地跟着大家一起笑过。    
    何今被剃了阴阳头,也算明确了自己“黑五类”的身份。他觉得这身份既然让大家开了心,说不定也可能到此为止。然而,有一天,学院的红卫兵又突然召开了批斗何今的大会,一个头头庄严宣布:“把现行反革命何今拉上来!”何今就被糊里糊涂地拉上了主席台。在一阵呼啦啦的口号之后,就开始要他交代反革命罪行。何今不知道自己究竟又出了什么错,头脑嗡嗡了半天,也想不出要他交代什么罪行。当几个人把他打翻在地又踏上一只脚的时候,何今仿佛才看到人家手里的证据。那踏着他脑袋的人说:“红卫兵战友们!革命的同志们!我要给大家展示一件非常恶毒而又非常隐蔽的反革命标语!你们看,这纸的正面写的标语是‘拥护’,可只要透光一看,背面‘打倒’两个字正重叠在‘拥护’的旁边!同志们哪!这是多么隐蔽,多么狡猾,多么阴暗,多么毒辣的反革命手段哪!”    
    何今这时候虽然有些迷糊,却也瞠目结舌起来,他实在不知道天下竟有这样推理的逻辑。正因为“证据”确凿,什么道理也没让何今说,更何况他头脑又嗡嗡得厉害,于是在又一阵口号之后,何今就糊里糊涂地被押到学校的“牛棚”里。    
    这“牛棚”已经关了二十几个老“牛鬼”和小“牛鬼”,他们每天的任务不仅要打扫全校的卫生,还要把自己给校里校外的革命群众展出。于是,每天傍晚,人们就会看到一队敲锣打鼓、挂着“牛鬼”牌子、展示学院革命成果的队伍。何今和老小“牛鬼”们每天早上五点起床,五点一刻在校门外第一个路灯下集合,五点二十分必须听到他们高唱“牛鬼歌”的声音——这歌很特殊,还是一个老“牛鬼”自己谱的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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