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若琴弦/良岁

第28章


  “巧巧?”
  “嗯?”
  “累了么,怎么发呆了?”大人笑道。
  我放下手里的汤匙,看着他认真说道:“大人,谢谢你。”
  他对我轻轻一笑,道:“吃完了吗,走,我带你去猜灯谜。”
  我们站起身,重新走到人群中,这一次,我自然而然地将手放到了他的手心里。
  谜题写在花灯之上,大家边赏灯边猜谜,玩得不亦乐乎。安大人在一个花灯前停下,念着上面的字道:“日出满山去,黄昏归满堂,年年出新主,日日采花郎。”念罢低笑一声,回头指着那字谜,对我道:“猜猜看?”我微微一笑,答道:“这说的是蜜蜂。”他点点头,笑道:“不错。”
  又往前走,见一个制作得十分精美的花灯,停下欣赏,看上面写着:万紫千红总是春。旁边另附小字一行:打《史记》一句。 这次不等他看我,我便摇头说道:“猜不到。”见他似乎已经有了答案,便问:“谜底是什么?”
  “是‘当时则荣’,取自‘天下君王至于贤入众矣。当时则荣,没则已焉。’一句,意思是天下的君王如同有才能的人身处众人之中,遇到好的时机就会出人头地,相反被埋没了就无人知晓。”大人说道。
  见他看着花灯若有所思,似乎因这道字谜联而想到了八爷的事情,我不愿破坏这难得玩乐的时刻,忙又拨转一个花灯过来,见上面只写有四字:久别重逢,另注:打一中药名。我低头想了想,已有答案,便笑着问他:“大人可知这是什么?”大人看了看,对我一笑,道:“这说的是‘一见喜’。”我笑起来,道:“瞧,意思多好!佳节当前,大人可不许想那些烦心的事情啊。”
  大人听了,眼中充满笑意却看着我不语,过了一会儿叹道:“巧巧你真是个好女孩,将来能够娶到你的男人真的很幸运。”
  我心里一羞,抬眼看他,却见他眉眼中似含万语千言,我被他看得心里一慌,忙地垂下视线。
  就这样边逛边猜,时间在不知不觉之中悄悄溜走,似乎转眼之间夜就深了起来。人们渐渐散去,是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
  拿着大人为我买的一盏小花灯,并行往三爷府走着,因为倦意上涌,我与大人一路没说再说什么,他把我送到街口停下了,我知道他不方便再往前走。
  “大人,谢谢你。”我又一次地对他说道。可他听了却眼中一黯,定定看着我很久,终于说道:“巧巧,我不值得被你感谢。”
  我不明白他的话,疑惑地看着他说道:“为什么不值得?你带我赏花灯,告诉我那么多元宵节的故事,还有,”我把手里的花灯抬高一些,“你还给我买了这个。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怎么会不值得一声感谢?”
  他看看花灯,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到我的手里,语气严肃地说道:“今夜先生和几个朋友小聚,已经喝醉被人送了回来。 你回去以后,在明日要送去给鲍士恭的那些书里,随意找出一本把它夹好。如果以后有人问起,你咬定一概不知就是了。”
  我听着他的话,慢慢把举着花灯的手放下,说道:“这封信一定很重要吧,竟让您愿意花费一晚上的功夫陪着我。”
  他沉默半晌,道:“很重要,重要到有人可能会因此而丢了性命,但巧巧你放心,这个人不会是你。”
  我不禁一颤,说道:“你要我去害先生!”
  “还记得‘当时则荣’的意思么?其实所谓的时机都是要靠人自己来争取的,在争取的过程中,要搬走一些绊脚的石头或是斩断几根拦路的树杈,都是很自然的事情,我们会这样做,别人也会这样做。你更不用对谁感到抱歉,因为在这场争夺之中,没有一个人是绝对无辜的。”安大人说道。
  “只管做我要你去做的事情。巧巧,我希望你明白,这不仅仅是一个你立功的好机会,更是一个你报仇的好机会。”
  我将信放进衣袖里,放下灯笼,转身走进那片更深的夜色中去。
  黑与白交
  ,黑能污白,白不能掩黑;香与臭混,臭能胜香,香不能敌臭。此君子小人相攻之大势也。——《幽梦影》
  从二月初直到今天,整整两个月,三爷府门前都车马稀少,府里上下更是“阴云密布”,每个人都很压抑,窝在肚子里的火像是炮仗,遇到个小火星就能被点燃。
  安大人给的那封信威力实在巨大,先是先生的诗社被勒令解散,再是陪同皇上巡行塞外的机会被八爷得了去,而原定的三爷改派和十三爷一起去河间视察灾情。
  一连串的不幸接踵而来,而不幸中的万幸是先生虽然像是一下子老了几岁,却并没有因这信而丢了性命。更令我感到快意和安慰的是,荣妃因为担心三爷而病倒在床,我在心中许愿希望她能一病不起。
  三爷今日启程,先生没有跟去,却让三爷带上弘晟,让弘晟去看看那些普通老百姓过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日子,说亲眼所见的景象带给弘晟的震撼,会比别人对他说上一百遍圣人的道理还要管用。弘晟去,福晋不放心,要我也跟去好随时照顾他,三爷准了。于是此刻的我正和弘晟一起坐在马车上,前行在去河间的路上。
  因为是微服私访,三爷这次只带了两名武艺高强的护卫出门,一个跟在自己身边,一个负责看顾弘晟。十三爷更是潇洒,孑身一人,连马车都没乘坐,骑着高头大马跟在三爷的马车旁边。
  六岁的弘晟知道这次能和阿玛一起出来实属不易,一路乖乖坐着,只在看到路上穿得破烂不堪、脚上也因走了不知道多久的路而磨破脚趾流着鲜血的流民们的时候,哭了出来。
  离河间还有一半的路程,却已经看到这么多的流民,其灾情严重可见一斑。十三爷和三爷一路走一路把随身带的干粮分给他们之中饿得实在不行的人。眼看天黑,夜路不好走,马也早就累得口吐白沫,一行人便在眼前这间客栈停了下来。
  两个店小二出来招呼我们,一个牵了马去饮水喂草料,一个则引着我们进了客栈。这客栈不算大,此刻却也显得十分空。掌柜苦笑道:“都是一路逃难的人,有一个铜板都留着换吃喝呢,谁有闲钱住咱这店啊!您几位也是赶上了,我听说前面的那间客栈被这些饿极了的流民给抢了,掌柜伙计都给打伤了!我这正收拾行李要去京里投奔亲戚躲两天呢。”
  三爷、十三爷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这一路走来,他们已经看到了太多饥民从自己眼前走过,此刻听了掌柜说的话,更是神情凝重,皱紧了眉毛。
  十三爷气愤道:“河间府的地方官儿都是干什么吃的!上头拨给他们那么多银子修坝建堤,竟还会闹出这么严重的灾情来!”
  三爷见店掌柜被十三爷的语气神情吓了一跳,忙道:“十三弟,这朝廷里的事情,岂是咱们这些普通老百姓能弄明白的?咱们就好好地赶路,少说几话句罢。”
  店掌柜在这二人之间扫视一圈,笑着打个千道:“恕咱多嘴一句,敢问您几位去河间是干什么?这儿可是好多天没见人过去了。”
  三爷没回答他的问题,看了一眼旁边的护卫赫尔孔,赫尔孔便从随身背的包袱里取出一锭银子来,放在柜台上面,对掌柜说道:“我们就住这一晚,你什么都别问,只管好好地伺候这二位爷,伺候得好还有你的赏。”赫尔力性子急,见那店主不收银子也不言语,大声说道:“你耳朵聋啦?让你拿银子办事儿还这么费劲!想挨揍说一声,不用那帮流民,今儿我哥俩就把你收拾了!”
  赫尔孔和赫尔力是兄弟俩,五大三粗,虎背熊腰的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害怕,店主本就是被赫尔孔吓得没敢接银子,此刻又听赫尔力这一吼,哪里吃得消,忙哆嗦着收了银子道:“爷们楼上请,楼上请!”
  一行人到楼上分配了房间,三爷住一间,十三爷带着弘晟住一间,赫尔孔兄弟住一间,我自己一间。让掌柜去准备晚饭,大家各自进了房间,赫尔孔兄弟则上下楼都转悠了一圈。
  我去楼下管小二要了热水,让他跟我一人一盆端到楼上,十三爷带着弘晟去看马,我让小二把水放在他房里,自己去了三爷那里。
  敲开门,三爷正坐在椅上以手撑头闭眼休息,我把水放到脸盆架上,把从府里带来的毛巾在热水里投了投给他递过去。三爷接过去擦了擦脸,重重叹了口气,道:“一直呆在京城里不知道,原来外头百姓过的是这么的苦!这还是离京城不远的河间,还称得上是天子脚下,百姓就已经流离失所,更不用想那再远一点的地方了!怪道四弟每每说起这些地方官来都咬牙切齿,真是没有半点儿冤枉这一群衣冠禽兽!”
  想到那些凄惨的流民,我也恻然说道:“在城里不知道这些,以为当朝太平盛世,普天之下人人饱足,却没想到竟是这种情景。咱们带的那些干粮已经全都分了出去,对他们来说却如同九牛一毛,有个小孩子躺在她娘怀里饿得哇哇大哭,她娘却已经饿昏了过去。没人管,我想抱回来,可赫尔孔不让,说没法子带,只给了路过的妇人一些银子,让她抱了走,”说到这里,我眼眶一红,声音也哽咽了,“也不知道那妇人会不会真的把孩子养活大,要是她半路把小孩子扔了——”我说不下去。
  三爷听了气愤地站了起来,说道:“等到了河间,我一定要好好看看,到底是哪个王八羔子不顾老百姓的安危造出的这场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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