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生道果

    一线微不可查的金光，闪电般穿过琴声铮鸣，无数亡魂哀嚎的山海洪荒，一头撞上了仙人瓮的外壁。
    到了这里速度稍缓，才让旁人勉强看清，那似乎是一只身上带着盔甲状花纹的澹金色蚊子。
    一只奇特至极的蚊子。
    它不仅完全没有受到“九霄环佩，伏羲神天响”的无差别攻击。
    更让人惊掉下巴的是，能挡住所有‘蠃鳞毛羽昆’五虫五类出入的【仙人瓮】，竟然没能挡住这一只小小的蚊子。
    只是闷头向前一钻，就...轻而易举地钻了出去！
    【禁忌一、凡“蠃鳞毛羽昆”五虫，皆为酿造长生酒的原材料，身怀生死阴阳二气的仙人为丹头，不得脱离仙人瓮。
    要想脱离此处，必先吞掉青神体内的那一颗杀生道果。】
    蚊子完全没有遵守禁忌。
    甚至就连那些轰隆隆压向日月二宫，打算重演天狗吞日月，无差别攻击一切的触手，也对它完全视而不见。
    “嗡嗡...
    果然，我这天地异种六耳猕猴，虽不像【极向离明格】那样可君临天下，【辅弼拱主格】那样紫微坐命贵不可言。
    却也是天下间最特殊的位格之一。
    要不是有这一手本事，当年俺老六也不可能立下大功，以功德证道成仙。
    最重要的是，我做事向来喜欢留一手，这个秘密除了我自己之外，世间谁也不知道，嗡嗡嗡...”
    这蚊子不是别人，正是发动【胎化易形】变幻了一番模样的斗战胜王！
    身为万相老祖【七十二变】的上位神通，同样有七十二般变化，七十二条性命，变什么像什么，没有任何人可以分辨。
    不仅如此。
    传说周天之内有五仙：天、地、神、人、鬼。有五虫：蠃、鳞、毛、羽、昆。
    世间万灵不出其类。
    但六耳猕猴却是天地异种，非天、非地、非神、非人、非鬼；亦非蠃、非鳞、非毛、非羽、非昆。
    不入十类之中，不达两间之名。
    属于一种极特殊的天道位格，同一时间有且只会存在一位。
    数千年以来，出现的也只有六耳猕猴自己而已，只有他死去之后，才会有其他猴类继承他的本事。
    既然不入五虫五类，自然从一开始就不是“杀生宴”的原材料，完全不受仙人瓮规则的限制。
    “太白，我和青霞以后的幸福全都靠你了，我回来之前，你可千万要撑住啊！”
    回头看了一眼好像世界末日一眼的山海洪荒，六耳猕猴瞬间消失在眼前无数翻滚的触手之间。
    不光王远面临生死危机，整个天界也正快速向着日月二宫、九天云界、乃至整个人间砸了过去。
    沿途飘荡的星府尽皆粉身碎骨，重返混沌。
    容不得他有丝毫迟疑。
    ......
    仙人瓮中，王远的【伏羲神天响】只是一击，就击杀了山海洪荒中所有仙人以下的妖魔诡怪。
    无数早就被污染的畸形魂魄随着音符跳动，在同样心神摇曳的西王圣母头顶，形成一道呼啸的鬼怪风暴。
    又飞速化作一只漆黑的冥洞！
    无穷吸力凭空而生，降临到西王圣母的头上，让她眼眸中摇曳的神光愈发散乱。
    要是能将她的元神直接从身体里抓出来，剩下的三天道君对此时的王远来说便完全不足为虑。
    却见已经快要翻白眼的西王圣母，在琴音下强行定住心神，朝着那冥洞反手就是一剑。
    锵——！
    剑光一闪，冥洞就像刚刚的【打神鞭】一样瞬间崩溃，百万计的畸形鬼怪也被斩杀一空。
    剑光再闪，空气中弥漫的无形琴音，甚至王远手中的伏羲琴，也被轻松斩作两段。
    西王圣母体内黄神、青神、苍神的意识，立刻被重新强势镇压下去。
    甚至她的外形也再次变化，上半身变回西王圣母原本赤裸的腴美人形，下半身是长着羊蹄、树根、龙爪...的翻滚肉球。
    铛！铛！铛！...
    庄严而又燥热的钟声紧随其后，每一粒石子，每一片树叶，每一滴水滴都与钟声共振。
    整座仙人瓮中不分内外，全都燃起了熊熊烈焰。
    似是要将这棵【杀生树】都变成引火的柴薪。
    再看王远头顶，悄然浮现出了一口铭刻着十只金乌的金色大钟，正是上古十大神器【东皇钟】！
    虽是由王远以【阴阳媾，万物生】凭空造物而成。
    在他的位格加持下，威能却并不输给真正的神器。
    受到东皇钟的克制，就连整个天界下压的速度都一下子慢了几分，不禁发出一阵阵虫子般尖锐的哀鸣。
    眸中寒光闪烁的西王圣母抬手又是一剑，钟声立止。
    迎头又赶上了以【赤霄剑】发动的万剑归宗...
    王远知道自己的仙法、神通，根本挡不住【轩辕剑】的剑锋，果断选择了以攻代守。
    将其他人全都收回自家仙天，对着西王圣母就是一通全力狂攻。
    各种仙法在他手中尽皆信手拈来，只为了能暂时限制住西王圣母，给六耳猕猴的生死时速争取时间。
    可惜。
    【轩辕剑】完克王远和天、地、人三书，无论王远使出多么精妙的招数，也全都被一剑破去。
    纵使只能针对王远一人，也几乎让西王圣母倚仗此剑，变相达到了一剑破万法的恐怖境界。
    “区区瓮中之鳖，还要浪费时间，垂死挣扎？
    远哥儿，你让娘娘我很不开心！
    我改主意了，我要一寸寸嚼吃你的血肉骨髓，抽出你的一点【真灵】，只留下你的头骨制成夜壶。
    让你用空洞洞的眼眶亲眼看着九兵覆灭、亲人惨死、妻女沉沦、仙朝崩溃...”
    西王圣母嘴里发出恶毒的诅咒，手掌一翻现出一只精美的红绣球，其大有尺余方圆，璎珞垂珠，环配叮当。
    还有无数个少女的声音欢声唱道：
    “待字深闺盼夙缘，吉时招婿玉楼前。绣球传女心中恋，信物抛郎怀里欢。
    鸾凤结，瑟琴弹，今朝遂愿梦终圆！”
    绣球陡然红光大放，没有实质一样，瞬间便击中了王远这个【仙人瓮】中仅剩的异性活人。
    【权能·抛绣球】：抛绣球，定姻缘，抛绣球者和被砸中者，就算远隔千山万水也会被动结合到一起。
    跟凰妩的权能【乱点鸳鸯谱】有些像。
    这个时候用出来，分明便是在仙人瓮之外又加上一层保险。
    西王圣母面色阴冷，提着轩辕剑一步步向王远走来。
    仙人瓮缩小的速度，也在此刻加快了无数倍，让王远躲闪的空间急剧缩水。
    从外面看它，像是长满了肉瘤的大树和长满了触须的巨型蠕虫的结合体。
    体型收缩之后，形态也更加直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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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以明显看到它的屁股后面，还有一条漆黑的根须一直延伸进了混沌海。
    最终消失在视野尽头的时空乱流中，不知道连通着哪里。
    这个时候还有隐隐约约的细碎光流，通过这条根须去往了远方。
    关于杀生树来源的那个传说，似乎并非空穴来风。
    王远却早已顾不上去探究什么杀生树的变化了。
    他和西王圣母的距离在飞速拉近后，已经到了不得不正面搏命的境界。
    “死！”
    【轩辕剑】一剑刺来，不说其中的克制力，就算单以剑法而论，也是羚羊挂角，妙到毫巅。
    假格的【大道真形】和假格的【玄穹上帝】都掌握一部分【斡旋造化】，在力量本质上差距不大。
    可若是单以剑法而论，王远无论如何也比不过寿元是自己几百倍的西王圣母。
    退无可退之下，他已经被彻底逼到了绝境。
    手握具象出来的【赤霄剑】，掌心中像凡人一样沁出汗液。
    咬咬牙，人剑合一倏忽化作一道赤红的剑光，硬着头皮杀了上去。
    仙法对西王圣母无效，王远也只能把人间的战阵兵法重新拾起来。
    她就算能斩断自家的全部仙法，一旦被剑锋刺穿道果，也一样要死！
    “该死的是你这怪物！”
    王远以困兽犹斗，拼命一搏的打法，将最精熟的【太平刀法】，一股脑地宣泄出去。
    天下纷扰！群魔乱舞！苍生何辜！红尘白刃！逆转乾坤！...
    却毫无意外地被西王圣母以精妙的剑法，给重新压制了下去。
    “不能输，绝不能输！”
    王远只能死死咬紧牙关，拼命坚持，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咬破嘴唇渗出鲜血。
    只是僵持了片刻功夫，仙人瓮突然勐地一震。
    王远感到自己心里像是突然缺了一块什么东西。
    顿时意识到是挡在九天云界和三十三天之间的日月二宫，已经被杀生树给重新吞了下去！
    天地之间陡然一暗。
    他倚之为道法根基的【仙法·颠倒阴阳】，也随着太阴、太阳消失而威能骤降。
    “不好！”
    心中大惊之下，眼角的余光已经看到【轩辕剑】瞬间抓住了机会，正从自己绝对躲不开的角度狠狠刺来。
    鼻尖似乎已经嗅到了真正的终结。
    然而。
    下一刻，王远等来的却不是神剑入体割走性命，而是头顶传来的一声爆喝：
    “丑八怪，受死！”
    眼前剑光大盛，竟有七十二柄与【轩辕剑】造型一般无二，却由光质组成的神剑突然从天而降。
    直射西王圣母要害，攻敌所必救！
    她要是敢继续向王远刺下那一剑，必定会受到他的临死反扑，被头顶的剑光瞬间射成刺猬。
    “不可能？！
    轩辕剑的剑柄就算可以用，又怎么可能突破【仙人瓮】的限制来到这里？”
    看到那一柄完克杀生树道法，更完克自己的剑柄，西王圣母第一次乱了方寸，脸上大惊失色。
    旋即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又转作阴冷的狠厉：
    “假的！这一定是假的！
    能让我都分辨不出来，明显是斗战胜王亲自施展的【仙法·胎化易形】！
    七十二道剑光，正是他的七十二道化身。
    猢狲，敢骗我，你这是在找死！”
    手中的【轩辕剑】剑光暴涨直上云天，对着天上的七十二道剑影便是狠狠一个横扫。
    彭！彭！彭！...
    一道道剑影接连炸成血雾碎骨，又灰灰而去。
    每一道剑影都是六耳猕猴的一条性命，此刻全都死的不能再死。
    假格【大道真形】的含恨一击，绝不是寻常仙人可以比拟。
    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七十二道剑影就全都消散一空...不对，还有最后一道没有消散。
    铛！
    意外听到这声脆响，西王圣母不由勐然一愣，眼睛瞪大，不可置信道：
    “最后一柄是真的？！
    ！”
    心头颤栗之下，便抬起手来要将【轩辕剑】的剑身重新招回护身。
    想法虽好，却出了意外。
    就见紧贴着剑柄的另一道剑影，也是六耳猕猴最后一条性命，骤然恢复成本来的样貌。
    口中豪迈大笑：
    “虎将龙军气宇雄，佩符持甲去匆匆，活捉三尸焚诡窟，生擒六贼破魔宫！太白，杀啊！”
    毫不犹豫地上前用自己的身体一把死死抱住了那道剑身。
    又甩动尾巴狠狠抽在剑柄上，让它加速向着王远飞射而下。
    下一刻，他就被暴涨的剑光彻底撕成了碎片。
    可六耳猕猴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
    轩辕剑的剑柄领先剑身一步，落入到了王远的手中。
    与此同时，六耳猕猴滚烫的血液染红了天空，也染红了王远的眼睛。
    “啊——！”
    从胸膛里发出一声全无意义的嘶哑怒吼。
    体内【天书·屠学】与剑柄共鸣，以观澜阁中无穷知识凝聚成的剑刃吞吐神锋。
    这一刻，双目赤红的王远，早已经将自从踏足修行界以来便奉为圭臬的“苟道长生”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一刻，他只想做一个一往无前的莽夫，拔剑而起，向死而生！
    这一刻，他只知道庶人之剑...狭路相逢勇者胜！
    两者的距离本就不远，一身阴阳仙光轰然炸开，推动着他化作流光，几乎消融在轩辕剑的剑光里。
    而此时西王圣母的指尖，才刚刚重新触碰到轩辕剑的剑身。
    面对王远决死一战的疯狂气势。
    到底是应该暂时后撤，重整旗鼓，还是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她迟疑了。
    江湖越老越怕死，这大概是一只千年老诡，在面对一个青年时唯一的弱点。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仅仅是心态的细微迟疑，便让她...大败亏输！
    下一刻，终于落回她手中的【轩辕剑】剑身，歪歪扭扭地刺进了王远的肩头。
    而王远手中的光剑，却狠狠刺进她的胸膛，剑尖先是刺穿了那一颗【混元道果】，又从她的背后刺出。
    刺啦——！
    惊天剑光，携带着厚重的五德龙气飞速流转，代表天命革鼎的赤红火德，冲宵而起，流火万里！
    将她身后的仙人瓮、杀生树，都给径直...噼成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