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领域

真理似乎带来终极的语言，终极的语言又产生下一个真理。
    ──Rabindranath Tagore（1861-1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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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时守见办公室内无处不涂抹着郁蓝阴影，予人格外冰冷感觉，然而却有道背影坐在琴椅上，不用多想他就知道是谁。
    那个沉默的审计官。
    本能地木化了，陈时守在对方尚未转身时，连上前一步都需要思考再三。
    身边走过一个个小孩子，其它人很干脆地超越了他。
    「咦，这里没电灯吗？」恶梦永远都是勇于划破寂静的第一人。
    「你是默先生？」对于那正起身面对己方的男性，蓝开口询问。
    「是，各位光临界馆的客人，还有你，陈时守，欢迎。」棕发绿眼的审计官总算脱离描述出现在陈时守以外的众人面前，经历数双眼睛评头论足时，依然保持着不动如山的仪态。即使处于这个微妙时刻，彷佛特意迎接他们到来般，陈时守终究看不出对方想法。
    有了艾曼□□前例，蓝对审计官冷淡镇静反应并不意外，看来二十一号领域并非仰赖暴力的世界，这点倒是对他们有利。
    然而蓝同时也敏锐地感觉到了，此地无处不充斥着软性腐蚀倾向。
    没有真实自然无从指认谎言，巧妙地捏造了和真理性质极近的景象与规章，使得进入此地的灵魂深信不疑的机制，一定不止如此。
    其中最紧张的应是陈时守，虽说自己曾经强硬地对蓝表示过，可真的要面对审计官，缺乏旁人在旁边逼他，陈时守说不定还是无法突破界馆横更于心中的高巍阴影。
    他知道自身性格并非坚强独立那型，但不管怎么说对界馆的畏惧和排斥，近乎某种神经质反感了，还是说没了肉体以后懦弱无所遁形？陈时守真不想承认这点。
    「死神先生，快说啊！」梦之国特使悄悄用手肘撞着陈时守大腿，他不识时务地低头注意，动作还摆得很大。
    如果连关于若寒的事都要他们代替开口，陈时守暗自赌誓自己干脆去当黄金鼠好了，深吸了口气，直视审计官那欠缺温情的眼睛。
    「默先生，我有件事想请问你。」
    「什么事？」
    「我知道若寒也到二十一号领域了，你是带领新人的审计官，知道若寒她在哪吗？」虽然字和字衔接之间有点结巴，陈时守还是尚称流利地说完了，这样要求审计官也是第一次。
    「若寒？你们的关系是？」
    恶梦凑到蓝耳畔呢喃：
    「这个审计官问题好犀利呀！」蓝瞪了他一眼不予答复。
    「呃，这个，我……」果不其然，陈时守立刻梗住。
    「可以不回答吗？」
    默先生右手托着左肘，将手指置于脸侧貌似思考。
    「原则上审计官不公开其它住民数据动向，除非是亲人都进入二十一号领域，这种情况相当罕见，这里的人大多在生前并无交集，也很少会问起他人。」
    「她不是我的亲人，可是……」看见同伴眼中的鼓励，陈时守没想到对陌生大于熟识的男性长官当面承认这种事，也让他双颊发热。
    「我们交往过，她还是我重要的人。」
    国度居民们纷纷鼓掌，其中小海是不情愿的。
    审计官将脸抬起些许角度，不曾作声，陈时守于是又说了下去。
    「严格说起来，我们并没有正式分手，因为我在最后一次约会时车祸意外死亡，真是糟糕，醒来以后发现自己已经死掉，然后也和她分开了。」
    陈时守抓抓发根苦笑。或许这就是他放不下若寒的原因，理性上过了两年，他们的关系早该在天人永隔那一刻就自动断绝，当初也还未交往到互许终身的深度，但对于从小到大第一次和喜欢女性建立超友谊亲密关系的陈时守，却迟迟无法忘怀。
    对于其它人，恋爱可以是一场接一场的战役，有胜有负，但陈时守却是只有被□□份的农夫，好不容易转变成小心翼翼得到机会上场的步卒，他原本打算尽最大力量呵护这段感情，却在意外上惨败。
    他还没努力到让若寒认识更多自己，还未确定自己在对方心中有很重要的地位，以死神身分在人类世界观察，想开小差偷看故人还是能办到，但陈时守却敬忠职守，他害怕看见已经将他忘记的女友。
    虽然他并无坏心地希望她守着死人不放，但潜意识也明白他们的交往情况，自己被当成回忆的可能压倒性地高，所以他不想看见那个情景。
    被说「抱歉」的经验，很难渡过，自己的存在，竟只是他人的歉意……
    「知道她也在二十一号领域，怎么形容呢？我很想快点看到她！默先生，拜托你告诉我！」
    他将这些感觉掩藏到自己都忘了注意，只是任其堆积，直到遇见了蓝和这些国度居民，陈时守才在一波波接踵而来的刺激中，被迫面对真实的自己。
    其实真正的他，应该是很不甘心，超级后悔就这样死了才对。
    说完这一席话，陈时守抿紧嘴角静待默的答复。
    「抱歉，我无法告诉你，但我会转告她，若她愿意见你，应该有不少方法可以联络上。」默先生冰冷淡色眼睛看似识破了陈时守滨临绝望的愿求，却依然不为所动。
    这已是软钉子。
    「慢着，我也想见若寒。」
    「你是……」
    「从人类世界过来的蓝，我是来调查若寒灵魂被你们绑架的事。现阶段若是单方面自说自话，我不相信若寒自愿留下，希望你能安排我们见面。」
    「先前说过，若双方有意连络，不会阻拦诸位交流，各位动态其实在二十一号领域内并非秘密，若是需要确认，在此我也能保证，并无扣押拘禁任何住民情况发生。」
    默先生毫不退步也不容侵犯的姿态，看样子恶梦等人也无意勉强，开始摆明了就是地球国度内部的事，完全就是蓝和陈时守必须自行处理的对手，某种意义上，这位审计官也是最棘手的挑战，不让人有机可趁哪！
    「你不觉得这种保证根据太过薄弱吗？」蓝质疑道。
    「那就要看各位自己考虑了，是否使人相信并不在审计官工作范围内，我只是善尽职务，当然符合咨询条件时，也没有拒绝各位询问的必要。」
    陈时守完全会被这种人吃得死死的，国度居民们围成小圈圈交换意见并点头。
    「所以你知道若寒这点成立。」蓝平直地说出，
    「只是不打算告诉我们她的消息，也不阻止我们寻找她的行动？」
    默先生点头。
    「条件交换呢？」
    「那违规了，再说，我并不想从诸位身上获取什么。」
    「原来如此。」真是难缠的家伙，连蓝一时间也不知还有无其它更有效的进攻方式。
    二十一号领域乍看不大，在一座城市寻人按理应该比一片大陆简单，但最基本的「询问」就行不通。陈时守曾想过前往死神们最常聚集的酒馆探探消息，却惊讶地发现称得上是二十一号领域最有人气的酒馆，在他们到达时已人去楼空，残余些许令人不快的凄清气息。
    他们已经被自己过去的同类提防了吧？而和蓝他们一起行动的自己，恐怕也无法再自然攀谈。如此宁静、难以察觉地展开了防御，为了这个带领外人入侵的自己。
    陈时守感到胸口沉闷。
    只是一个不被认可是人类，而同时成为叛徒的死神，不被任何一方同情的小小痛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