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领域

23 第五章 萌芽(三)


整整一天,若寒贯彻游魂身分,哪里都去晃荡,惟独自己分配得来那空洞的房间和界馆周围一百公尺避之如蛇蝎,二十一号领域随便哪个角落要藏住小小的她都不成问题,如果只是不想被某人见到,根本不用大费周张,那么,她费尽心力将自己隐藏起来的理由是?
    若寒跑到筋疲力竭,才有了接近过去的熟悉感觉,正如她失去了肉体后,许多感官记忆都趋于抽象,她才发觉剩下灵魂,情感是多么多余的负担,因为无处发泄,无以承担,冗塞在自己内部,濒临爆炸临界点,无以名状的郁闷。
    眼泪,她居然为自己还能哭这件事感到庆幸,仿佛这是本能告诉她的答案。
    接近赴约时刻了,她也许能看到自己创立的人物,不知还会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事件等着见证,而对方还说要带她离开,对她来说应该要高兴吧?也许不会是一个人了,光是这么想,为何不感到振奋呢?
    若寒在界馆大门口停下,夕阳照在古老的暗黄砖石上,因石英成分闪闪发光。
    她在偌高台阶下观望,慢慢走了上去,前方拉出了长长的影子。
    往内走,脚步沉重地印下,她不知这次会面结果是如何,连自己到底要不要去都还不能确定,至少,再到默的办公室一趟吧,也许是最后一次见面机会。
    握住门把时,若寒咬着下唇迟疑,随着金属慢慢转动的冰冷触感,她推开沉重木门,光线将办公室内切割出明显亮暗,影子与实体边缘界线锐利得仿佛能造成割伤,而桌面上不变的公文高塔,也依然耸立着,由左至右的移动,默先生工作效率一目了然。
    若寒从文件缝隙间看去,似乎无人坐镇桌后,她走进去后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却在长椅上发现了正仰躺沉睡的身影。抱著书,垫起脚尖鬼鬼祟祟地接近,若寒捞起自己垂在脸上的浏海,如此一来不至于妨害视线。
    审计官睡得很熟,没戴眼镜外平常用缎带绑起的头发也落在胸前,胸口散着好几张乐谱,让手指随意按着固定不使其飘落,看起来率性中又带着优雅,怎么有人连睡懒觉也这么像艺术品,若寒恼怒地想。
    正窃喜终于抓到默先生小辫子,她忽然想到下班时间早过了,界馆本身总是开放着,于是又感到泄气。
    蹲在长椅与茶几之间,若寒看着默先生的脸,内心五味杂陈。
    恋爱是一个人的事,到底是不是异常反应,若寒还不至于分辨不出来,女孩子都知道,当遇到特别的那个人,自己会有什么感觉。想站在他面前展示自己,又想逃得远远不被抓到,自己终究不是学生了,再走进死胡同把自己蹧蹋下去就太蠢了。
    还是应该说,死都死了,何必再将其它弄得乱七八糟,她要及时抽身才是聪明做法。
    “我是不是有自虐倾向啊?”若寒喃喃自语。以她的标准来说,和普通男性谈恋爱,分享彼此的生活点点滴滴,不被阻碍也能得到祝福地向未来迈进,才是最理想的,中看不重用的梦中情人,作梦时候幻想一下就好。
    “记得自己花痴也都适可而止的。”认真说起来默先生也不到惊天动地的美貌,大概就水平以上,在古装电影中会被称赞是美男子而已,现实不是没有比他好看的演员歌星,若寒也不记得自己有迷恋过哪个明星。
    “算了,看在你睡觉样子像个正妹原谅你好了。”
    要和这种人天天相处,那若寒不就永无翻身之地了,更别说让他发现自己的想法,光用想的若寒就怕死了。
    果然还是要离开,不走不行。她的道行还没高到可以在默先生面前装傻,而且对方根本连装都不用装,只要不告诉她真相就好了。
    他果然认识杀死自己的那个小男孩,所以说自己干嘛这么自虐去在意这个摆明是坏人的家伙?就算他泡红茶给自己喝,吐槽就像受过相声训练,而且有些表情动作很像模特儿,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若寒就是讨厌无法不被影响的自己,这种感觉又不是她自己想要的,她讨厌莫名其妙掉进陷阱的自己,而且是个被猎人丢弃的陷阱。
    站了起来,她决定趁心意坚定时离开,不过还是孩子气地在心底偷偷骂了几声娘娘腔,她就不信睡着的人还能用读心术呛声回来。
    “嘎--”手腕毫无预警被人握住一扯,若寒往长椅上倒去,千钧一发以另一手撑住椅背,整个悬在默先生上方,心脏差点没从嘴巴跳出。
    “奇怪的叫声。”睡意浓重的声音响起,若寒带着满头大汗战战兢兢低下视线,默先生那猫类绿瞳正慢慢张大,若寒额角的冷汗也滑了下来。
    “你靠这么近有何企图?袭击我吗?”
    “没、没有啊!”为什么她只是在心底偷偷骂也有报应--
    “对了。我只是怕默先生着凉,想帮你盖点东西……”
    “你手上只有拿一本书。”
    你是侦探啊!
    若寒撑得腰酸手酸,还要面对默先生近距离的精神压迫。
    “就就就就是看你睡着了,想去找个披风外套之类,话说回来,你干嘛拉住我?”
    不曾回答质疑,默先生松开手,若寒立即像泥鳅般滑出一段距离,被他无法捉摸的行动惊得七上八下。他抬起上半身,收拾好身上散落的琴谱,对于自己读谱读到睡着这点不以为意,反正最后也是考虑别的事情。
    “不用麻烦了。”
    到底默先生为何握住自己手腕?若寒摸着已无半点痕迹残留的部位。
    刚才她真是吓了好大一跳。
    “喔。”若寒闭嘴,她现在已不知要怎么和默先生交谈,看到他就觉得喉头干涩,好像又要哭了,心情变得很萧索。
    “你那本爱情小说写得如何?”默先生也仅知道她那本乱七八糟的书大概走向,或许是若寒表情不太对,他难得对新人的工作状态表示关心。
    若寒低下头。
    “不太好吗?”他想也是。
    “默先生,一定要自己谈过恋爱才能写爱情类的小说吗?”
    默先生想,新人常见的毛病又来了,还有人问他有没有比较特别的死亡方式能当推理小说参考,之前是被自己打发回去。
    “这不一定,书的标准是很客观的,内容未必要牵涉书写者本身情况。”
    “你回答这么公式化一点忙都帮不上。”若寒颓丧地耸着肩膀,默先生觉得她的背又更驼了。
    “那默先生你有谈过恋爱吗?”
    “私人资料,恕不公开。”
    若寒总觉得自己不停在做和打算完全相反的事,该走了吧?心里的声音催促着。
    如果可以,她现在就想走。
    到底是什么捆绑住她的脚踝?
    “默先生,可以弹那首曲子吗?”
    “……”他微眯着眼,带着些许防备交叉双臂,似是观望若寒的举动。
    “我很想知道那是首怎样的歌。”若寒扭绞着裙摆,焦躁不安说着。
    “所以拜托你……弹看看好不好?”
    她感到眼下有点湿意,飞快以掌缘抹去。
    快点拒绝她!这样一来若寒就可以干脆地走了。
    以默先生的性格,怎么可能会答应她逾越的请求,她之前多次问过他,默先生压根连问题都懒得理,由此可见他是相当厌恶在人前表演的性格。
    她想知道是什么曲子,让默先生喜爱得拥它入眠?这个日复一日将自己闭锁在这间办公室中的灵魂,他的感觉为何?
    若寒自己也不明白原因,但她却觉得或许音乐中会夹有他的真心,所以他才用保守态度掩饰着,不愿其被人窥伺猜测,若寒虽隐隐约约听过一点,但实在太模糊了,也不能确定是否就是那一首默先生特别惯常摆在琴上的曲谱。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最后金色光芒终于从室内逃逸,灰暗与寒冷涂抹着两人轮廓,若寒往后退了一步。
    “我知道了……”默先生是礼貌才不开口,她则在强人所难。
    拼命瘪着嘴,她怕眼泪掉个不停。
    “我有说不弹吗?”
    他望着拼命忍耐到鼻尖微红的她,边解开袖扣平静地说。
    咦?
    若寒怀疑自己听错了。
    那个审计官,机器人默先生,除了会用读心术犯规,从来没看他上厕所,比起浪费的外表来说性格更是毫不可取的特权人物,莫名其妙骗走女人好感的阴谋份子,若寒原本已经要放弃和他搅和免得惹得一身腥,但刚刚他好像答应了某个不得了的要求?
    “你再想些没礼貌的事情前言收回。”默先生冷冷打断了若寒的思路。
    “没有,真的没有。”若寒猛摇头,目送他款款移到琴椅前坐下,以修长的手指略为整理谱页,但若寒知他当是背得纯熟至极,也许只是种习惯动作。
    “时间,不会太晚吗?”在按下第一个键前,默先生毫无预警地问。
    “不会,可以靠路灯回去住的地方。”若寒呆呆地回应。
    然后,默先生就不再说话,专心地弹奏起那首曲子,若寒在平静又忧伤的旋律中,缓缓品尝到痛苦与甜蜜交错的寂寞滋味,放弃了约定的机会,意外地她并无任何不舍,因为实际看到那抹弹琴背影,难以言喻的痛楚蔓延了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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