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吟

“为什么？”我心中震惊，慌忙问到。暗层里的事暂时被抛到了脑后。
    “九爷说那个姓万的官儿是大坏蛋，皇上说那个官儿不是个坏蛋，还骂九爷。”宛纤语气急切的说，“我说那个姓万的官儿就是个大坏蛋！”
    这都是些什么跟什么啊！
    我心下着急，印象中，皇上从来没有对九爷发过脾气的。他喜欢九爷也好，不喜欢九爷也罢，两父子表面上还是父慈子孝的，可现如今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想想，还是到丽贵妃那里去一趟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宛纤，我出去一下。桌上的书放着等我回来理。”匆忙交代了一句，我开门决定去飞鸾宫。
    行色匆匆地走到院子里，梅姨正施施然从外面进来。
    “这么急，可去哪儿？”她停住脚，手里握着一张帕子。
    “出去下，晚饭来了你们先吃，别等我。”不好多说，我勉强答了一句，脚下不停歇地往飞鸾宫去。走得太快，在一个拐弯处我脚下一个踉跄，几乎跌倒，我连忙伸手撑住墙，半蹲下来稳住身体。不经意地回头一望，梅姨竟还在那儿看着我。我一愣，她却笑了笑，冲我挥了挥手帕，转身走了。
    我心下一动，却不及细想。
    一进飞鸾宫的朱红镶镏金铜钉大门，柱儿就迎了上来，“娘娘知道你会过来，让你往后面她寝宫去，人少清净。”
    冲他点点头，丽贵妃的料事如神本领我已领教过不止一次，也没什么好惊讶的，这宫里的主子个个都像别人肚里的蛔虫。我转头往丽贵妃寝宫而去。
    “殷翊那个阴险小人，我就知道，他是个当面一个样儿，背地里一个样儿的人！跟他娘一个样！他母妃是在皇上面前扮清高，他在皇上面前装大度爽朗，其实什么下三烂的手段都是他使出来的！”还没进门儿，丽贵妃气急败坏的声音就在室内响起。
    “母亲保重身子。”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比平时更多了三分淡漠。
    九爷也在？
    我不愿再等，径直推开了门。屋里就他们母子两个，一个下人也无。
    “来了？”丽贵妃看着我，没好气的说，显然还在气头上。
    “怎么？”我看着九爷，心中翻腾，最终千言万语却只问出了这么一句。
    他摇摇头，神色如常，那一贯冷静的脸上此时却有一丝裂痕。
    “过来，本宫跟你说，那个殷翊。。。。。”丽贵妃显然没有找到发泄的有效途径，竟拉着我，如同一个更年期妇女絮絮叨叨地说起来，平时的威严气势全无。我心中闪过一丝讶异，却没有表露出来。这至少代表她是将我当自己人看的，不是吗？
    从丽贵妃的话中我总算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万葆庭是户部侍郎兼武英殿大学士，因为他是五爷的人，九爷管户部后嫌他碍事儿——他也确实碍了不少事儿。所以就想借个因头贬下他去。卧榻之侧，岂可许他人鼾睡？
    借着查户部帐的机会，九爷的人就造了他擅改帐目，中饱私囊的罪。其实也不算完全凭空捏造，户部的帐，九爷一直觉得有奇怪的地方，只是还没有找到。
    因为这是一颗很大的眼中钉，且万葆庭还一直颇得皇上信任，九爷他们就关于他的“罪状”谋划了很长一段时间，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上次总算觉得时机成熟了，九爷进宫的时候跟皇上秘密呈报了此事。皇上当然震怒，不过也只吩咐九爷继续秘密彻查，务必要挖出所有关联此事的人！
    谁知九爷面圣的第三天，就出了事。那万葆庭不知怎么知道的，在跟皇上单独议事的时候声泪俱下，将九爷他们给他定的罪一条条驳斥，一条条澄清，且有理有据。暗示是九爷肆意陷害。末了，还一头撞在盘龙柱上，头破血流，要以死明志！这样的情况下，皇上当然相信了他。皇上素知万葆庭跟五爷亲近，又最恨几个儿子争权夺利危及国家根本，所以将九爷骂了个狗血淋头，除革了他一个月的王爷俸禄外，还责令九爷一个月不得入宫，好好在家反省。
    “本宫就不知道了，煜儿面圣到那个姓万的去皇上面前哭丧不过一天的时间，他是怎么准备得如此充分的，还知道煜儿参了他何事，件件说得头头是道！分明是殷翊在他背后操纵！”丽贵妃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听完，看着九爷漠然的脸色。心下着急，却又毫无办法，我怎么就什么都不懂呢！
    第一次，我真想自己在来这个世界之前学过历史、政治，看过厚黑学什么的，那现在起码能出个主意，说上两句。
    “主子，乾清宫（宫名难想，原谅流樱拣个现成的）李公公来了，说带来皇上一句话。”我正惆怅着呢，门外却传来了品红小声禀告的声音。
    丽贵妃慌忙来到前殿，九爷和我也跟了出去。
    “皇上要奴才来传个口喻：九王爷若在丽贵妃处请速速出宫，还希望丽贵妃娘娘谨记后宫不得干政。”李公公尖着嗓子传达完上喻，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地凝重，飞速告退了。
    丽贵妃脸色气得发白，待他一走，双手往摆满了各色古玩花瓶的架上一挥，顿时上面所有的东西都华丽丽地碎了一地——件件价值连城，想不华丽也难啊。
    “母亲，儿臣这就出宫了。这一个月，还望母亲小心保重，有什么事着人到儿子府上来。事情都缓一缓吧，这个时期。”九爷无视满地碎片，语气也带了三分沉重。
    “我晓得。”丽贵妃静了静，“你走吧，不要因为这个事落话柄。”说完又冲我点点头，我便拌着九爷出来。
    落后九爷半步，我望着他随风轻摆的衣角，默默地走着。飞鸾宫的院子里多桂树，晚来的急风使得桂花瓣儿纷飞而落。每一瓣在最终落地之前都极尽风姿。
    九爷清减了。我带几分心痛地肯定了这个事实，虽然他的背仍然挺得很直，但是谁知那是不是带了三分故作的坚强？
    心中有一种软软的，酸酸的感觉。快走两步，我拉住九爷垂在身侧的手。
    第一次主动握他的手，感觉却并不陌生，好似我以前就常常如此般。九爷反手过来包着我的手，紧紧地握着。我们两人都不说话，默默地走着。此时无声胜有声。
    这是一个多么孤独的人，却又那么倔强，总是把所有的伤痛埋在心里，总是把所有的情感掩盖在冷漠下。这是一个多么需要我的人。
    我们牵着手，走着。多希望这是一个大得永远走不出去的院子。
    一个月内不得入宫。一个月无法见面，光是想想我就有了三分恐慌。
    却终是走到了飞鸾宫的大门外。
    “可想出宫？”九爷眼望着远处，低声问我。
    我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近一个月来，我以为他对我的选择已经不再介怀，今天之前他也确实没有再提起过。
    “我。。。”我低声“我”了半天，终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知道。”九爷叹了口气，“你是为了我。你如此，母妃如此，九王府人人都是如此。只是，这到底值不值得？”
    何止是震惊！
    夕阳的余光打在九爷的侧脸上，有一种不真实的妖冶美。
    这是九爷说的话么？
    是那个最初见面时明知父亲不喜仍对那个大位志在必得的人说的话吗？是那个用生命作赌注、无所不用其极的人说的话吗？是那个在宫廷争斗中浸淫了二十年，我从没想过自己要使他改变，有一天使他放弃的人说的话吗？
    我以为他为了那个位置，是做什么都觉得是值得的。
    九爷，九爷，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我可以认为是这次皇上对他的责罚太伤他心，但理智却告诉我不是。我也可以认为是经年累月的尔谀我诈太灰他心，但好象也不是。
    是的，我应该高兴，我本来就不在意他在不在那个位置上，平安地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可是，我脑海中此时却奇异地反复响起一句话：“九爷跟过去不一样了。”这句话，弄月说过，撕心裂肺；绫容说过，笑意吟吟；大哥、吟风和丽贵妃说过，疑惑不解。
    九爷跟过去不一样了。过去的九爷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过去的九爷会不会问值不值得？
    “九爷。”刻意忽略那个奇异的声音，我转到他身前，拉起他的另一只手，两只手拉着摇着，笑说到：“要是我出了宫去呀，我们就在九王府过我们的小日子，才不理外面的人说什么，下雨呢就在家里吃饭，天晴呢我们就出去吃饭。春天呢我们可以出去野炊，冬天呢我们可以烤肉吃。。。。”
    “扑哧”九爷很不容易地笑出了声音，脸上竟带上了三分纯真：“你说的过日子怎么句句离不了吃？”
    “过日子不就是吃饭睡觉么？”我故意惊讶地问到。
    “吃饭睡觉，吃饭睡觉。饭是吃了，那睡觉呢？”九爷两手不着痕迹地挣脱我的“魔掌”，悄悄环在了我身后，带三分捉狭的笑，他注视着我的眼睛。
    “睡觉，睡觉。。。。”两个人实在是挨得太近，近到他说话的热气弄得我的脸痒痒的，麻麻的。
    这个，难道不是应该我引诱冰块人九爷的吗？这个，主动权什么时候丧失了？
    “睡觉暂缓！不如来亲一个，好不？”我气势如虹地说完，誓死要夺回主动权。
    九爷看着我，又缓缓地笑了，带着我看不懂的意思，轻轻地低头吻在了我额头上。
    吴越！
    如此柔情蜜意的时刻我居然仿佛见到了吴越！因为他每次总是会无限温柔地吻在我额头上。
    洛茗悦你到底在想什么啊！我有些心虚地看着九爷包含深情的眼睛，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想起老情人嘛！谁个叫你玩亲亲的方式是这么个样！
    “我走了，你，要好好的。”九爷扶开我耳边的一缕头发说到。
    “恩。”我答应着，手指缠在他的衣带上，一圈又一圈。心中又一下子惆怅起来。一个月。
    遥遥看着，那紫色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我转身回走。不经意的却看到一个好久不见的人：五爷。
    他正摇着永不离身的扇子往贵熙宫方向而去——那是他母亲柔妃的住所。他从哪儿来？他有没有看到我和九爷？今日九爷被罚他有多高兴？
    呆看了他的背影半晌，我终于转身往文华阁而去——那是跟贵熙宫截然相反的方向。我们，本就不是望向同一方向的人；我们，本就是没有关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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