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

第24章


初春的季节还穿着厚实的羊毛衫,畏寒。大多数的时候就拿着遥控器翻来覆去地调台看电视,很少下楼,也不见人,偶尔他的老哥们儿来看他,他也总是不耐烦,几言几语就把人打发走。
  秦怡拿上毯子,披在他身上。
 
  他一翻身,嘴里嘟囔着,"小混蛋,记得多穿衣服。别冷着。"
 
  没控制住,秦怡的眼泪落在毯子上,她连忙慌张地抹去。
 
  爸爸在他们面前绝口不提哥哥,当年出了事之后,他没掉泪,匆匆忙忙地赶来,看了一眼躺在白床单上的哥哥,说,我秦孟之,就当没这个儿子。
 
  第二天,他甚至就去上班了。
 
  秦怡在床上伤心得睡不着,听到爸爸妈妈的房间里,爸爸起床,窸窸窣窣地穿上拖鞋,上厕所,刷牙,水响,最后电动剃须刀响。
 
  然后,彭地一声砸上门。
 
  秦怡看了看闹钟,七点,一分不差,正是爸爸平时上班的时间。
 
  那时候,她多恨他,自己的亲生儿子死了,他不哭,不送葬,不守夜,他依然按点上下班。
 
  真是冷血。
 
  爸爸总是这么叫哥哥,"小混蛋。"
 
  童年的那些年里爸爸是严厉的,正式的,在家里都板板正正地穿着西装,屋子里也是松木家具,吊顶灯,秦怡和哥哥都怕爸爸。好在一年到头,他也不在家几次,他工作太忙,要视察,要批文件,要洽谈,他们姐弟俩常常只是在电视里看到他,意气风发地站在话筒前读宣传文件。
 
  秦怡的记忆中只有妈妈。妈妈是温柔的,总是穿着锵锵的高跟鞋和一字小A裙。
 
  她觉得妈妈就像白色上好的涤纶料子,是柔的,温度适中的,优雅的触感。
 
  妈妈说,秦怡,不能把白裙子弄脏。
 
  秦怡从小就是恨爸爸的,她在潜意识里觉得爸爸是个坏人,看动画片,她把一切的坏人样子都想象成爸爸。
 
  有一次爸爸说起,座山雕是个坏人,秦怡眨巴着眼睛,脱口而出,"长得和你一样咯?"
 
  幼小的她觉得,爸爸是典型的坚不可摧的坏人形象,他们特别强大,永不倒下,血流三尺还能袭击好人,块头很大,像座山一样。
 
  秦怡觉得爸爸是个坏人是觉得他老打哥哥。
 
  一鞭一鞭地,一边打一边骂,让你不念书!让你皮!让你乱跑!让你打架!
  秦浩从小倔强,他也不哭,就是红着眼眶站着,咬紧牙关挨着。
 
  秦怡总是在旁边难过得泪水行行流。
 
  现在,哥哥走了,爸爸也老了。一次政治的争斗中,他不小心被人暗箭中伤,纵横数十年的江湖终于容不下他,累得双规一年,到账目查清了出来,早已不是他的天下。
 
  那时候她刚到国外,无知无觉。只是觉得爸爸妈妈寄的生活费平平少了很多。
 
  她打电话回家问,妈妈只简单地说爸爸退了,干累了。
 
  直到第一年回家,她才发现家徒四壁,以前络绎的门庭现在已是门可罗雀。
 
  生活费越来越少,越来越少,到了第二年,干脆账上为零。秦怡知道,家里的经济一定是出了很大的问题。
 
  她不问,只是更加勤奋地打工了。上完课以后就到便利店,一直工作到凌晨,凌晨以后,到伦敦的小酒馆里卖雪茄。
 
  古巴的雪茄,烟丝滋滋地响,秦怡在困极了的时候就吸一口,就像站在了烟囱口上,焦烟轰地拉起了火炉,脑袋中心就像有一个警报,一下子鸣声大作,她就清醒了。
 
  伦敦的街区很可怕。彩色垃圾桶矗立在街道两边,黑人吹着口哨不怀好意地看向她。秦怡紧紧地拉着灰色围巾的边角,屏住了呼吸,快速地跑过街灯昏黄空旷的巷子。
 
  她觉得夜间的伦敦就像是一个有痰的老人,浑浊,昏暗,吭吭哧哧地在咳嗽。
 
  白天的伦敦?白天的伦敦是大都会,她没见到过。
 
  那段时间,她觉得自己活得像一只老鼠一样。老鼠最典型的特质就是保护自己。战战兢兢地想尽了一切办法来保护自己。见到猫,就发力跑,没食吃,就勤劳作。
 
  她从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一落千丈,变成衣食都要靠自己的女孩。
 
  人生就是这样的。怎么知道什么时候忽然跌倒在一个大坎前?际遇就像手上掌纹的细线,横竖交叠,谁算得准,天上是掉下冰雹还是金子?
 
  人活着,就要用力呼吸,大口吃饭,睡香甜觉。
  秦怡这样觉得。
 
  现在,爸爸老了,他在睡觉的时候竟然想哥哥了。也许,他一直都是想的。
 
  只不过,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情感的表露是为难的。男人希望自己是宽的厚的,是生活中笃定的墙。
 
  秦怡给爸爸掖好毯子,蹲下来仔细数了数他前额的白发,趁他熟睡,快速地拔了下来。
 
  她有些五味掺杂,她甚至隐隐希望他还想前些年那样,是她心中屹立不倒的坏人,跋山涉水的金刚。
 
  他刚硬的身上有了些温柔的情绪,是不是就说明,他老了?
  第十二章
 
  "咦,你用的也是奇迹香水吧?我特别喜欢这款香水,甜香,就觉得理想好像就要实现了似的。"
 
  秦怡在家住了三天,就忙不迭地飞回北京。课时太多,哪怕就这三天,都会让她接下来像吃枪子似地连轴转到晕头转向。她左一大袋子滨海特产右一袋子妈妈硬塞进来的黄酱和海鲜,海鲜袋子还在往下不停地滴水,正愁打不着车时,忽然看到远处有人在向她招手。
 
  秦怡视力不好,但她一看到那人上身一件土黄色T恤下配一条紫红色的裤子,就知道那个热情如火的人是谁了。除了皖南籍北京人DUKE,掀翻了北京城,估计也找不出第二个能搭配成景德镇花釉彩瓷的男人。
 
  不过--她决定忽略自己的眼睛,解放自己的手。
 
  DUKE站在POLO小车前,五彩斑斓。
 
  "你刚参加舞林大会回来啊?"秦怡刻薄道。
 
  "武林大会?我不会啊。小时候倒是学过一点少林拳,现在早忘了。"
 
  "我的意思是,你是要去和杨二车娜姆搭戏么?"
 
  其实秦怡并不是一个刻薄的人,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看见DUKE的时候就说不出来的想打击他。
 
  她想起一个比喻。有一个男孩曾经对她说,在满大街都挂满谢霆锋照片的那个时候,他就说不出来地想冲上去打他。秦怡曾经问,为什么啊?无冤无仇。那个男孩就说,不为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是想冲上去打他,他就长了一副被人打的样子。
 
  当时她不太理解,可是现在她理解了。她是不是能理解为,DUKE就是长了一副天生的,秦怡看见就想打她的样子。
 
  海鲜往下淅淅沥沥地滴水。
 
  DUKE问道,"这是海鲜是拿去送人吗?"
 
  "不,妈妈给带的。喏,你要想要,你拿去。反正我也从来不做饭。"
 
  DUKE好奇,"从来不做饭?你还是女人吗?"
 
  秦怡被激怒,"现代女性!这是现代女性,现代女性和男权一样平等,凭什么我们要做饭?凭什么女人就要像一把花一样,扮美扮妖艳地等着男人摘采!你们这些男人怎么那么大男子主义!"她恨恨意难平。
 
  把秦怡送回家时,海鲜外面的冰冻壳已经化得差不多了。DUKE皱着眉头说,"小秦老师,回去了赶紧把它放在冰箱里,最好是趁着新鲜劲吃了。"
 
  秦怡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儿,"哎呀,我家冰箱坏了,还没来得及去修。"
 
  "那怎么办?"
 
  "要不你拿回去吧,真的,放我这儿也浪费。"
 
  "别,这是伯母的心意呢,要不我给你修修冰箱去吧,实在不行,我就给你蒸熟了,明天你还可以当便当。"
 
  秦怡略一迟疑,"好。"
 
  说完连忙嘱咐道,"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啊,我那儿很乱。"
 
  开了门,秦怡往里探了探头,吐了一下舌头,"你等等,等等,DUKE老师。"
 
  屋子里比她自己预想中的还要乱,她还是高估了自己。
 
  她一边冲进屋子一边说,"你在门口等等,不许进来。"
 
  说完迅速地把乱丢在沙发上的仔裤,西装裙,内衣,都跑起来扔进床上,地上乱七八糟的盒子,衣服,书,她也管不了了,踢到一边,迅速地开出一条路来。
 
  DUKE进来的时候,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卷筒卫生纸从屋门口一路雪白滚到了厨房,低矮的桌上至少堆了十个方便面罐子,方便面旁边是摊开的笔记本电脑,一摞书,和袜子。她难道就在这上面备课?DUKE小心翼翼地走进来,还是被秦怡的高跟鞋绊了一个趔趄。地毯是长毛地毯,但上面已经铺满了书,被子,抱枕,玩具熊,零食,DUKE企图坐在沙发上,刚坐下去发现被什么东西咯疼了,还没等他站起来,就已经发现一股红色粘稠的汁液喷出来。他哀哀地叫了声,知道自己的新裤子已经遭遇了毒手。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