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

第3章


他不过是不会照顾女孩,太大男孩气儿,他就是一个王子的胚胎,苏安安再气再急,也从没对周南说过分手。
 
  她深信她的周南会脱胎换骨,成长为低调温柔内敛的标准王子,而她苏安安,也必将媳妇熬成婆,成为查尔斯的一生挚爱卡米拉。
  周南和江超
 
  在这个世界上,要是连命都不信的话,像周南和江超这种人的存在,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冷笑话。
 
  社会上管他们这种人叫做公子哥儿,或者纨绔子弟, 褒贬之意各半。
 
  周南住在北京城东边的8楼,江超住在北京城西边的8楼。周南对着钟楼,江超对着鼓楼。他们被什刹海分割,各过各的生活。只是,在北京城之前的二十年里,周南和江超都住在大海边。并且,他的大海里总有他,而他的大海里同样有着他。
 
  他们都是同样的世家子弟,住在海边的养着藏獒的别墅里。在90年代街上还鲜少见到小汽车的时候,他们的父亲分别开走私的凯迪拉克和皇冠。小时候,他们俩一起玩蛋遛鸟,撒尿冲泥人,他扭断了他的小坦克,他就扮海盗洗劫他的玩具箱,十七八岁,他们追姑娘,打桌球,周南送花,江超写情书,在这儿十年里,他们一直情同手足,好像永远不存在兄弟反目这回事儿,为钱?不可能,他们都足够有钱。为情?更不可能,因为他们的审美观刚好岔开,千差万别。
 
  周南和江超,从生下来的那一天就笃定着,他们是一辈子的兄弟,一起仗剑江湖,兄弟情深,在血雨腥风中全身而退。
 
  更何况,他俩一起经历过人生中不可外人道的一段青春。
 
  周南常常在梦中惊醒。他的腿往下一蹬,筋抽搐了一下,满脸冷汗地醒来。他摸摸索索地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按下"1"。江超睡意朦胧地声音传来。"恩。恩。"周南坐起来,看着白色碎花窗帘外面黑夜的荧光像打翻了的牛奶瓶,乳白,倾泻。
 
  电话那头早已见怪不怪,"又做梦了?"
 
  周南的声音无力而沮丧,"嗨,每一张脸都那么地清晰,超子,你说我怎么办?这几年来,我从没和女人过过夜,生怕恶梦醒来的时候碰到活人的身体会把我吓个半死。"
 
  "喂,超子,超子,你醒醒。"
 
  电话那头,江超握着电话早已睡着。
 
  周南爬起来,把客厅,洗手间,厨房的灯都打开,从冰箱里拿出啤酒,坐在落地窗隔出的小阳台上。周南已经太熟悉这半夜的天光了。春暖秋凉,超夏寒冬,月亏月盈,他的影子在木地板上被拉长,是曲着膝坐的姿势,平头,鼻子高挺,嘴唇轻薄的样子。相书上说,嘴唇薄的男人最是寡情。
  周南一根一根地抽着烟,他太需要手指间的这一点温暖在持续地燃烧,他想起四年前的冬天他的身上还有些许青涩之意,穿着牛仔裤,黑色灯芯绒外套,在大雪纷飞的滨海机场死死搂住秦怡,不让她走,而这个高挑雪白,从小和他青梅竹马的女孩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决绝。秦怡穿着长过膝的黑色针织粗网毛衫,浅蓝色牛仔裤和高跟鞋,彼时脸上就已有大家闺秀的名媛气质。周南永远记得秦怡在转身离去的那一刻脸上的荒凉神色,和递过来的那一包烟。
 
  "如果你觉得全世界都抛弃了你的时候,你就点一根烟,烟上会有淡淡的火光,这点火光就会温暖你,燃烧掉你的孤独。"这是秦怡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丢掉烟,怔怔看着秦怡走过安检,身影渐渐消失。飞机腾空而起直上昊天的那一刻,周南的眼泪忽然喷涌,他追到落地窗前,拍着玻璃歇斯底里地喊:"姐姐,姐姐,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爱你。我爱你…"飞机向上的姿势像极了秦怡仰起头侧面优美倔强的下巴。他在平面落地窗前穿着仔裤沿着玻璃颓然地跪下,周围的人都不明白,这个十七八岁的大男孩何以哭得泪流满面。
 
  从17岁开始,他一天要抽掉两包烟,藉以燃烧掉秦怡的离开给他带来满世界的冰凉。
 
  从17岁开始,他和许多女人在一起,对人说爱,却只有这一次。
 
  在北京城的西边,江超躺成大字,在红木大床上睡得正酣。
 
  江超的生命中只有三件事:吃饭,睡觉,干别的。之所以说干别的,是说他干什么都一样,或许打电子游戏,或者做足疗,打拳,对他来说都没有任何区别。他通常的状态就是无知觉。就像永远睡不够,他的生活每天都在蒙昧和混沌中开始。他走着路,或者开着车,眼前会常常出现一片灰色,铅灰色,无边无际,灰色具有席卷的力量,他的生活于是永远裹在一片雾蒙蒙的灰色之中,看斑斓世界失去了色泽。还好,他的生活没有目的,没有目标,没有非做不可的事,没有非找不可的人。灰就让它灰吧!
  从他记事起,他好像就一直过着这种毫无知觉但是舒适异常的生活。
 
  谈恋爱?他的字典里没有这个词。是,身边有着来来去去的女人,香艳的,妖媚的,可爱的,纯的,风骚的,但是这对于他,原本一种消遣方式。他甚至于习惯身边带上一个女人,一定是漂亮的,上哪儿都是一副应酬打扮的样子,他带她们去吃倪氏海鲜,到中央电视塔上的旋转餐厅喝陈酿红酒,过情人节的时候买最贵的化妆品送。
 
  当然有女人会问他,"你爱我吗?"
 
  江超总是毫不犹豫地说"爱"。他对他的每一个女人都说过爱字,但是可能他连人名字都不知道该怎么写。他知道女孩叫做"孟晓""张媛媛",却始终不知道读音对应的是哪个汉字。
 
  从他的第一个女人知道现在,一直如是。他曾经试图掰开手指,数一数他记得的女孩,却发现所有的女孩都像一阵风,像阳光下的影子,像镁光灯下的皱纹,统统遁形不留痕迹。事实上,他谁也记不得,恍惚间,他甚至连自己都会忘记。
 
  只是,他和周南一样,从来没有留过女人过夜。
 
  江超在一个大型国企上班,朝九晚五薪水丰足,说是丰足,其实还不够他一个月烧的汽油钱。他压根也没上过大学--高中毕业以后在哥本哈根一个语言学校呆了两年回国,回国以后的光环就是名校海归。周南常常打击他,"就你这样儿的,还海归?说你是海龟人家乌龟王八都不干,觉得族群里有你真是跌份儿。"江超就要一拳过去:"去你妈的,操。"
 
  他俩的对话永远充斥满了这类的脏字,互相打招呼的话都是大叫"狗日的,你来了!"这对他们来说,和教养文明一类的词汇毫无关系,只是用来表示两人亲近感的。因为平日里他们都是谦恭有礼的世家子弟,就连对守门的大爷,都要说:"大爷,麻烦您给我开门,这是收款单。您拿好了。"
 
  虽然在同一个城市里,江超和周南却很少见面。他们作息时间相反,江超晨钟暮鼓,周南晨昏颠倒。周末时候他们会约在商务会馆洗个澡,按个摩,打个桌球,都不带女人。江超知道周南在大学里有个一直处着的女朋友,问过他:"你女朋友呢,带出来见见啊。臭小子,金屋藏娇啊。"
  周南淡淡地:"小孩儿。玩不到一块儿。"
 
  江超也就不再问了。17岁以后,他们的青春超越了年龄,像菖黎,像动物的苦胆,苦涩锋利的汁水处处溅污,生命里有太多的阴暗面,并不是谁都可以触碰。
 
  一个月总有那么几次,他们约到望京河边席地而坐,一个人手握两瓶啤酒。
 
  周南苦笑:"超子,咱们都沦落到喝酒论瓶的地步了。"
 
  "是啊,以前我们喝酒都是以件起跳的。"江超咕咚咕咚灌下一大口啤酒,把空瓶抡起,甩进了望京河里。河水青绿而平静,水花溅起。
 
  "你喝慢点儿,都胃出血了还喝呢。行了行了。最近胃没疼了吧?"
 
  江超目光直视河水和顺着河对岸一字儿排开的灯火通明。北京城的繁华并不以谁的心情为转移,它是一座巨大的空城,永动的嘉年华。
 
  "没什么。"
 
  他们都已经记不得,他们的青春究竟是从哪一年开始战火纷乱,又是从哪一年开始尘光尽生。
 
  秦怡 我并不是被命运娇惯的人
 
  伦敦城是一个像火柴盒一样的城市,充斥着密密麻麻的街区,是电子芯片和人脑合成时代的矛盾共同体。终年大雾。这里穿梭着肤色各异的人们,既有像从中世纪走出来的坐着老爷车的绅士,也有像刚从地窖里钻出来的灰头土脸的卖唱者,既有鸡冠头锥腿裤蓝色眼影的朋克青年,也有黑网蕾纱帽长布雨伞的贵妇人。
 
  秦怡住在伦敦D区。窗外常常是空无一人的街道。大雪覆盖时松鼠在枝头跳来跳去。
 
  她穿着黑色的中筒靴子,踩在冰碴子咯吱作响的街道上,停在一幢低矮的小楼前,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哈了一口气搓了搓,拿出门钥匙。英国的建筑大多是古旧的,有着百年的历史,门前的青铜邮箱雕着花,生了锈。
 
  她在冰窖般的屋子里用锅烧了水,水开了,咕噜咕噜地顶起盖子,冒着汽儿。秦怡把白面条下进去,打进去一个鸡蛋,不放盐,不放酱油,不放味精,捞起来盛在碗里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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