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倾天下

第171章


  所谓事有可为不可为,莫非就指这个?
  所谓天意,莫非当真非人力可抗?
  眼见功成的这一刻,偏偏杀出这一彪人马。
  偏偏弃善近邪留在方府转移方家人,而刚才我送方孝孺进轿,未在他身侧。
  无人及时点他穴道,避免他听见当前言语。
  经此一语,以方孝孺心智,定已知我所言不实,再想取信于他,骗他跟我走,躲过眼前劫难,对这迂腐的夫子来说,难比登天。
  我这里出神,那将领见我不回答,长枪刷的抖出一个枪花,怒道:“你聋了!”
  我正恼他坏我大事,闻声冷冷抬眼,他对上我的目光,有一瞬惊怔,随即怒道:“好狂妄无礼的女子!夜半之时,徘徊逆贼府前,定也不是好人,来人,给我拿下!”
  士兵们呼喝一声便欲上前,我冷冷一笑,道:“你昏了!”
  衣袖一甩,还未来得及冲到我面前的士兵立时被我拂跌出去,我一步上前,手掌凌空虚虚一抓,道:“我面前你也敢高坐不动?给我滚下来!”
  那将领应声而落,砰通一声栽在地上,我负手冷笑看他红头涨脸的挣扎着爬起来,张嘴便要呼喝,立即单手一捞,提着他后领往身前一挡,微笑道:“想放箭是吧?其实我不怕你放箭,不过,想了想,我还是救你一命算了。”
  他扭动身子努力挣脱,恨声道:“妖女胡言......”
  “你若真下令放箭......你就完了,”我悠悠笑道:“你可知我是谁?”
  他怒道:“管你是谁,敢如此轻侮挟制朝廷命官,定当......”
  我微笑,轻轻俯耳,说了几个字。
  他蓦然僵住。
  我继续轻轻道:“你坏了我的事了......你说,该怎么办?”
  他仍在惊怔中,半晌道:“不过你一面之词,谁知道你是不是......是不是......”
  “哦,很有道理,”我淡淡道:“你可以不信,你可以下令放箭,不妨试试,看最后,死的是谁。”
  手一松,我放开他,将他向前一推,满不在乎负手道:“请试,请,请。”
  他立在当地,似是没想到我居然轻易便放了他这挡箭牌,双眼转如辘轳,目光闪烁,显见我的漫然态度反令他惊疑不定,半晌,似是咬了咬牙,张口欲呼。
  我冷冷瞟他一眼。
  他再次顿住。
  冷笑,我睨他一眼,道:“你,报上名来。”
  他怔怔的张口就答:“镇抚将军,伍云。”
  “哦,伍将军,”我懒懒道:“我知道你要来做什么,不过,此事有我代劳,不劳尊驾,你可以走了。”
  他目中闪起怒色,便要言语。
  却有一人道:“走的该是你。”
  我皱眉回身,方孝孺已从轿中走出,看看伍云,又看看我,一声冷笑,道:“方某何其有幸,得两位高官贵胄如此争执。”
  我默然不答。
  “苟利社稷,死生以之”方孝孺淡淡道:“相较于随从小轿为逆贼座上宾之的‘敦请’,方某倒宁愿受缚午门,血溅三尺。”
  他对我一拂袖,道:“不管你所来何意,但请你莫再多事,成全方某志节,方某九泉之下,亦感盛德。”
  我仰首,向天,叹息。
  半晌道:“你死则死矣,家人何辜。”
  他决然道:“以身殉国,人所当为,何独方某家人乎!”
  傲然一笑,他又道:“我闻得你素有雷霆手段,不过你若对方某用强,方某立时嚼舌自尽,任你算尽机关,也不能阻方某蹈死之心!”
  我怒气微生,冷冷盯着他,他毫不退缩,目光灼烈如火而坚冷如冰。
  这样的目光,其意昭昭,已毋庸多言。
  良久,废然一叹,我无声退后一步,让开道路。
  倦然道:“罢了。”
  伍云立即扬臂高呼:“带走!”
  方孝孺昂然自我面前行过。
  我转过身去,不看他。
  伍云依旧在下命令:“把府中人一起给我带出来!”
  霍然回身,我怒道:“够了!”
  不容人再多言,我指向方孝孺,厉声道:“你要全你名臣气节,图得青史留名,我不阻你,但你老妻弱女何辜?为你妻女,便当全你气节?便当轻贱性命?所谓数十载夫妻恩情,不抵奉天殿一捧无知无灵的骨灰?”
  方孝孺一生文章奇才,素为众所尊崇,几曾为人这般诟责?初听时还神情有所触动,暗自忍耐,听到最后一句,霍然抬头怒瞪我,嘎声道:“你......你......果然......果然是逆贼之女......竟对先帝不恭至此!!!”
  我不理他,又转身对伍云道:“你也见好就收,方孝孺自愿随你去,我管不得,但今日只要我在,方家人,你一个都休想带走。”
  伍云怔了怔,注目我神情,想了想道,“......我须得印信之物,才能放过方家人......”
  我冷笑截断他的话:“什么印信?你当真是奉燕王之命缉拿方家上下?燕王要的只会是方孝孺,你自作主张连他家人都动,小心我告你个罪犯欺君!”
  “你以为你带了兵马又如何?”我自怀中掏出旗花火箭,“要不要试试不死营和你镇抚将军麾下,谁刀更利,谁枪更疾,谁杀人更快?”
  他听得不死营三字,微有震动,思量一刻,后撤一步,微微向我一躬,手一挥道:“走!”头也不回上马而去。
  步兵们收了弩箭,将方孝孺绑缚了围在正中,浩浩荡荡的去了,我看着方孝孺昂然清瘦的背影,卷夹在虎背熊腰的兵士之中,毫无惧色头也不回前行,心中虽怒此人迂腐,但此般气节,当真也是佩服。
  军队撤离,方才喧闹不堪的方府,瞬间人去庭空,空余一座孤零零小轿停在门前,夜色沉沉罩下来,层云幢幢,低迷欲雨,我仰首看着云缝里一线诡异橘色弯月,缓缓长叹。
  方崎......对不住。
  天意如此,非我薄力可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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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文至此,将至尾声(当然,以我乌龟般的写法,离真正的结束还有段日子),临近结局,想必亲们都知道,千头万绪,此时必须一一梳理,是以最近的更新,我写得很艰难,可能不能保证隔日更新,请亲们见谅。
  另,我笔力平凡,只能尽力将燕倾扯完,不敢保证结局完美出色人人满意,诸位如有不满处,请在燕倾结束后再努力砸砖,否则以我目前的烦躁心态,我很可能无法再继续下去,我现在无有他愿,唯愿早日结束燕倾,诸位的爱护,是对我最大的支持,谢谢。
  
  
[正文:第一百六十六章 宁可枝头抱香死(三)]
  乘夜回到沐府,沐昕果然还未睡,和方崎一直等待我回来,我看着方崎故做镇定神情里的惨然期盼之色,直觉得难以启齿。
  然而事已至此,逃避与隐瞒是为更大的残忍。
  我将事情始末一一说了,又道已经请师傅他们将方家其余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点了穴道救走,安置在京中山庄的隐秘别业,方崎静静听了,半晌,软软坐倒,颓然道:“......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我心中歉然,上前轻拍她肩头,“是我不好,我没能及时救走你父亲,对不住。”
  “不,”方崎抬头,目中水色晶莹,神情却颇坚定,“怎么是你的错......是家父......执迷不悟......他要尽忠死节......如此,拦也无用。”
  说到最后,她语气已由软弱转为平静,诚恳的执了我的手,道:“怀素,总之,我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我娘她们只怕此时也已下狱,这般恩德,来世结草衔环,方崎也一定报还。”
  我抚了抚她的发,和声道:“咱们姐妹一场,说什么结草衔环,”转首吩咐亦一直在等候我的流霞寒碧,“别业少人侍候,你们等会就过去照顾方夫人,记住,凡事小心。”
  流霞寒碧应了,方崎不安道:“怎好劳动两位姑娘......”
  我展颜一笑,“无妨,她两个在山庄呆久了,本事没有,灵活机变还是有的,她们去,大家都放心些。”
  方崎亦勉强对我一笑,虽然笑意宛然,两人却都在对方目中,看见浓重的忧色。
  是夜无人入眠。
  我一人踱进后园,于葳蕤芳草中默然而坐,听得风吹动扶疏花叶瑟瑟作响,只觉得胸中空漠似无一物,不多时,有人轻轻在我身侧坐下,雪白的袍角如月色一般铺展开来,映得草色深深。
  他仰头看着前方一枝于风中微微扶摇的花叶,神情雍容而声音静谧,“怀素,无需自责,亦无需因人所责而自苦。”
  我低头看脚下绿草如绒,自失一笑,“你莫非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沐昕无声一笑,“缑城先生出身宁海,此地人据闻首重节义,洁操刚烈,你刚才虽没明说先生态度,但想来你这个逆首之女,自然不得先生青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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