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贝娅

  哈里依旧静静躺着。
  安贝娅的目光落在哈里的脖颈间，那里，太阳形的项链坠明亮如昔。她抚着自己的那枚月亮形项链，不由得想起当初她送项链给哈里的情景，往日的美好更加映衬出现实的残酷。她静静看了许久，才把哈里的项链与自己的互换。
  “哈里，原谅我不能陪着你。不过，我把它留给你，你也把你的项链给我好吗？我会好好保管它的。”
  露吉默默进来。安贝娅不再说话，在露吉的帮助下认认真真地为死者梳洗。一切收拾妥当后，她说道：“露吉，去叫辆马车，我要把哈里送回诺顿庄园，让他在那里安息。”
  “不行的夫人，公主殿下说过，请夫人不要离开王都，现在外面到处都是叛军，他们已经把王都包围啦。”
  安贝娅冷笑一声，坚定地道：“我必须要回诺顿庄园，露吉，请帮我好吗？”
  “可是夫人，就算找到了马车，也没有车夫愿意出城啊。”
  “告诉他们，我愿意支付双倍，不，三倍甚至更多的价钱，只要他能送我们出城。”
  在安贝娅支付了她全部的现金，还有她的首饰后，终于有一名车夫愿意出城：“夫人，这可是个弄不好就掉脑袋的活计啊，要不是那位女士一个劲儿求我，你就是出再多的钱也没人愿意出城的。”
  “谢谢你。”安贝娅道谢，然后握住露吉的手，“也谢谢你，露吉。”
  “夫人，请您别这么说，”露吉哭了起来，“其实我真的应该陪您回去的，对不起，夫人。”
  “不，你的家人都在城里，你应该陪在他们身边的。”安贝娅笑道，“露吉，我不会再回到这里了，你如果有需要，房子里的东西就随你处置吧。”
  在露吉的哭声中，马车缓缓起程。
  十六
  距王城二三十里的驿道旁，有着一个极为简陋的小村庄，住着稀稀落落的十几户人家。但最近这里却热闹起来，随着起义军将王都合围，许多人都闻声赶来，这些人中，有的是地道的农民，有的是贫困的小手工业者，还有一些则是不务正业的无业游民，希望能在乱世之中寻一条出路。
  小村庄仅有的一家酒馆天天宾客爆满，人们高声谈论着最近的战事情况，津津有味地预测着下一次战事的结果。也有为起义军军营运送给养的小商人，不无得意地卖弄着小道消息，各种流言在人们的嘴上打着转。
  一辆破旧的马车在酒馆旁停下，它太破旧了，在停下时车轱辘发出刺耳的声音。人们都朝马车上望去，充满了好奇心。马车夫是个干瘦的中年人，衣衫破旧，在随意吐了一口痰后便掏出钱来买了一壶酒。随后，马车上下来一位身着黑衣的女人。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那是位年青女人，虽然身着黑衣，却掩盖不住她的青春美貌，身形窈窕，肌肤白皙，只是一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却反而增添了楚楚可怜之态，让人不由心生怜惜。
  一名醉汉大着胆走上去，挤出一个自认为风流的笑容：“这位小姐，怎么独自一个人出门啊？要不要我陪陪你，啊？哈哈哈。”
  安贝娅垂下眼眸，躲过他。但另一名男子也围了上来，对前一个人唾弃道：“喂，你这不长眼的，看出不她是个寡妇啊，这丈夫死了当然要再找一个喽。”他盯着安贝娅的脸笑道，“这么漂亮的小娘们，缺了男人怎么行。怎么样，要不要今儿晚上让我先试试？”
  “躲开，别缠着我。”安贝娅忍无可忍，怒声喝道。她身上无形流露出的气势让两名纠缠不休的男子一惊，其余看热闹的人大笑起来，有些看不过眼的便嚷道：“你们两人，别在这儿欺负女人，有本事的上战场啊。”
  在众人的轰笑声中，两名男子讪讪然地让开了路。安贝娅裹紧大衣，正打算回去，突听一个尖利的女声叫道：“抓住她，她是个贵族。”随着声音，一名农妇打扮的年青女人冲过来，边跑边嚷道，“她是安贝娅·苏肯迪，是哈里·苏肯迪伯爵的老婆！”
  人群一下炸了锅，那两个本来已经退开的男子一下子抓住安贝娅。安贝娅又惊又怕，向一旁的马车夫求助，但马车夫早溜回了车，她只好拚命挣扎：“放开我，快放开我。”
  农妇冲到安贝娅面前，恶毒地笑道：“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好久不见啦，伯爵夫人。”
  听到熟悉的声音，安贝娅惊愕万分地抬起头，忍不住叫道：“……茱莉，是你？”她太惊讶了，眼前的女人双手叉腰，栗色的卷发乱蓬蓬地披散着，哪里还是她记忆里那个娇羞开朗的女孩。
  茱莉冷哼一声：“看来你的记性还不错，伯爵夫人。”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为什么，你还问为什么？”茱莉大笑起来，她走上前狠狠扇了安贝娅一个耳光，安贝娅的半边脸庞顿时肿了起来，一缕鲜血从嘴角流下。“你不知道吗？你的丈夫，哈里·苏肯迪伯爵，杀了我所有的亲人。我的叔父，我的表姐，表姐夫，甚至还有我怀孕的姐姐。他们都死啦，被你的丈夫杀死的。你们这些该死的贵族，个个都是魔鬼！”她叫着，又扇了安贝娅好几个耳光。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的那么突然，她正在房里和姐姐说着话，便看到伯爵带着全副武装的兵士冲了进来。前些时日还对着她微笑的年青伯爵此时化身成了恶魔，挥剑砍向她的家人，她的姐姐瞬间便倒在了血泊之中，而她在胸口中了一剑后便失去了知觉。
  当她醒来时，所有的亲人都死了。而她，则怀着深深的仇恨躲到城外，伺机报复。为了复仇，茱莉加入了激进派，面不改色地把几位贵族送上了绞刑架，其心狠手辣的程度让男人看了都咋舌。在听到伯爵被国王枪杀后，她一度陷入绝望，却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安贝娅。
  安贝娅被打得晕头转向，再加上连日来的疲惫，身子一软便摔倒在地。早有几名农妇听了茱莉的控诉，围上来对着安贝娅拳打脚踢。安贝娅尽量蜷缩成一团，护着自已的肚子哀哀请求道：“求求你们，别伤害我的孩子，求你们了。”
  失去理智的茱莉根本听不进去，她怒喝道：“你们这种人不配有孩子！我的姐姐她死得有多惨，我就会要你死得比她更惨！”她振臂怒喝，“绞死她，为我们的亲人血债血偿！”
  众人轰然叫道：“绞刑，绞刑！”
  几个人把安贝娅拉起来，推搡着往外走。正在这时，酒馆内突然一声巨响，破碎的桌椅满天飞舞，有人惊叫道：“炸弹，是炸弹。”人群一下乱了套，而这时，周围炸弹声不断，好似有千军万马袭来，人们开始四处逃窜。茱莉气得大叫，拚命向安贝娅挤过去。
  安贝娅吓了一跳，随后便挣扎着混入人群，随着人流左躲右藏。谁想到茱莉的动作更快，一会儿就追到安贝娅的身后，在快要抓住安贝娅的时候，突然眼前一黑，随即瘫倒在地。
  安贝娅还没看清来人，就被一个有力的手握住，拉着飞跑起来。他们穿过青石板的小巷，绕过麦场，最后躲到一个偏僻的角落。安贝娅瘫坐在地上冷汗直流，痛得连连吸气，但她仍勉强抬起头道谢，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她简直难以置信：“威廉，是你。”
  威廉蹲下身子，关切道：“你还好吗，安贝娅？”
  “你最好离我远一点儿，你这个杀人凶手！”安贝娅怒斥道，“不要靠近我。”
  威廉赶紧捂住她的嘴：“小声些，你想让那些人找到我们吗？”
  安贝娅张嘴就咬，威廉忙道：“好，这样吧，我会放开你，但你不要发出声音，好吗？我想这样对我们大家都好。”
  被捂住嘴的安贝娅说不出话，点头表示同意。威廉慢慢放开她。安贝娅压低声音道：“你最好走开，我不想见到你。”
  威廉的眸光顿时变得黯淡，他站起身，叹道：“安贝娅，请你相信我，我只是想要帮你。”
  “我不需要你帮，如果不是你，哈里怎么会死？”安贝娅的情绪终于失控，在经历过那么痛苦残酷的事后，她没有一个人可以倾诉，内心深深的痛苦并没有随着日子的流逝而淡去，在表面的平静下遮盖着痛苦的狂潮。如今她全部爆发出来，撕心裂肺地道，“如果不是你，哈里还会在我的身边，他不会死的。为什么死的人是他，为什么偏偏是他？”
  威廉转过身去，双手紧握成拳，青筋毕露。正当他犹豫之时，忽听得安贝娅一声惨叫，吓得赶紧冲过去道：“安贝娅，你怎么啦？”
  “我的肚子，”安贝娅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不停落下，“我的肚子好痛……”
  随着安贝娅惊恐的目光，威廉看见在她黑色的裙裾之间，一块殷红的血渍正在迅速扩大。
  天黑时分，距王城二三十里的一个小饭馆后门响起轻微又有节奏的叩门声。丽达打开门，一个身影便灵巧地闪了进来，边走边道：“丽达，帮我个忙，快叫个医生来。注意，要保密。”
  “好的。”丽达见来人抱着一名气息奄奄的女子，遂低声对一名小伙计吩咐了几句，又跟了上来，“爵爷，出什么事啦？”
  待威廉爵士把怀中的人儿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时，丽达突然想起什么，问道：“难道她就是前面村庄里逃跑的那个贵族夫人吗？”
  “是的。”威廉爵士眉头微皱，轻轻道，“但是丽达，她并不是坏人，救救她吧。”
  虽然是激进主义的追随者，丽达却并不赞同对所有贵族都施以绞刑的作法，甚至她私底下曾和丈夫讨论过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