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锁清秋

第6章


我一脸地兴奋。两个丫头吃了一惊,先是茫然,片刻又相视而笑。
    谷雨顽皮,首先接过了话茬。“不必那么费事,奴婢只用这头上的簪子,也能将雪拢到一处。”
    听谷雨说话轻狂,芒种立即予以制止,甚至还放下手中活计,主动为我杯中续水,脸上陪着笑“好是好,不知会不会亵渎佛祖?给和尚们撞见,怕是不会答应的。”
    “那就做个小雪人,塞到他们被子里!”谷雨不顾阻拦,再次语出惊人。
    “咱们是姑娘家,怎么跑去揭和尚的被子?恐怕连他们起居的院子也进不去。”芒种现在应该慨叹了吧,其实我考虑问题还是比较周全的。
    “那咱们就装扮成小厮混进去。”听到她说这话,我顿时心领神会。哼哼,哼哼!我们俩人都换上了一脸坏笑。芒种本来是想泼冷水的,可看到我们两个疯到一处,也只能摇头作无奈状。
    一旦兴奋了,再想入睡实在不容易。我失眠了,翻来覆去地折腾。最后,从橱柜中取出一个包袱,里面都是姐姐的遗物。葬礼后,红纱郑重地送了过来,说是姐姐交待的。
    那里面是一件旧长袍,还有一个用湖蓝丝帕包裹的香囊。这个香囊,谁也不知姐姐从哪里得来,只知道她宝贝得不得了,从不轻易示人。它有柿子大小,素面锦缎缝制。已是梅花造型,偏又通体洁白,放在手中,好似拿着一朵活生生的白梅。囊中草药散发着幽香,却并非寻常的兰麝,闻久了能够凝神压惊。这可是最好的催眠药,于是索性连帕子一起拿了,放在枕边。
    清晨,京西官道。
    “雪霁天晴朗,腊梅处处香,骑驴把桥过,铃儿响叮铛。响叮铛响叮铛,响叮铛响叮铛,好花采得瓶供养,伴我书声琴韵,共渡好时光。”我手舞足蹈地歌唱,谷雨在一旁满脸委屈,是我逼着她换上“小厮”衣裳的,也是我把往被子里塞雪人的差事交给了她,谁叫她跟我夸下海口的?嘿嘿!
    路上没见到几个香客,山门前有几匹马,安静地等待主人。少了往日的喧嚣,潭柘寺看上去更加宝相庄严,不过这正是踏雪寻梅的氛围呢。
    “你们就在那里堆吧。先把雪拢到一处,再抠出个身段来,滚个雪团作脑袋,插上笤帚当胳膊。鼻子和眼睛吗——,等我们回来再做!”
    “是做成女孩儿的样子,还是男孩子的?”小厮顺子恭身领命,却没有退下。
    雪人也分男女?“那——,先做个女孩儿出来吧!”说完,我带着丫头向正殿走去。
    在大雄宝殿里,我们恭恭敬敬地上了香,又替家人捐布施。这时,守在一旁的僧人,高诵佛号向我施礼。原来是位老僧,只见他不缓不慢地说:“小姐乐善好施,菩萨定会护佑。抽支签吧,很灵验的。”
    不忍驳了老和尚的好意,接过签筒再次叩拜,果然得了一签。捡起诵读,竟然与别处的不同,并不写明吉凶,只在竹签子上题了四句谒语,我这一签批的是: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丫头要去配殿解签,我只好由着她们。看看那两个欢快的身影,心中甚是好笑,这可是我抽的签呢,与她们本不相干的。许久不见她二人出来,于是决定独自去寻梅。
    远远地瞧见了几株梅树,快走几步再看,还是我喜欢的龙游梅。来至近前,忍不住想触碰那些紫白色的“精灵”。花期正好,白色的花瓣缀在枝头,好似蝴蝶落下小憩,脚下轻轻地,惟恐惊扰了一树“蝴蝶”。
    “芒种姐姐,快来瞧!这梅花与太太帕子上绣的,好象不是一个样子。”一个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我急忙环顾四周,见那些“蝴蝶”还在,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听她说完,我撇了撇嘴。“后花园里种的只是普通的‘宫粉’,这里的可是‘玉蝶洒金’,不容易遇到的。”
    “可不是吗,那黄色的***就好象金子,这儿一点,那儿一点,洒在蝴蝶一样的花瓣上。”芒种说完,用指尖轻触了树上的花苞。
    “奴婢也听说,梅花是味中药呢,能镇咳去痰的。”
    “说得好,我这里还有一则关于梅的典故。”我得了兴致,盯着满树的芳菲,娓娓道来:“据说前朝赵师雄游浮罗山时,梦见与一女子对坐饮酒,那女子芳香袭人,身旁还有一位绿衣童子欢歌笑舞。天将亮了,赵师雄醒来再看,发现自己睡在一棵大梅花树下,树上有翠鸟在欢唱。原来,梦中的女子就是梅花树,而绿衣童子就是翠鸟。”
    “那个什么赵师雄,与梅花仙子白头偕老没有?”
    “不过是南柯一梦而已。”
    “刚才还想着采些花瓣回去,晒干后捣碎了,和上朱砂,与檀香末一起装在香袋里,现在听了这个,怎么也不忍心了。”
    “傻丫头!这梅只有幽幽的清香,若与檀香混了,你还能闻到它的味道?不过你份怜香之情倒是我看重的。”我就近摘了一朵递与芒种,“不如将它的样子记下来,绣在衣裳或帕子上。”
    她眼睛顿时一亮,转向我。“这花儿有蝴蝶的妩媚,绣在袍子上必定出彩儿。只是帕子尺幅有限,不仅绣不出翩翩的外形,还会失了它傲霜雪的风骨。”
    “那就依你的意思,不要拘束什么,绣出来便是。”
    一袭冷风扫过,花瓣上的雪纷纷飘落。至此,才想起此行的另一个目的。我命谷雨抱来坛子,分头去收***上的雪,不过才采了三棵树,那只浅绛彩珊瑚红的坛子就装满了。
    为了多看些景致,我们没有顺原路返回,而是向东走了下去。鹅卵石铺就的甬路虽然湿滑,大家相互搀扶倒也无恙。
    转过一个弯儿,前面传来低低的抽泣声。四周静悄悄的,也看不见其他人,再往前走,哭声更大了。锁定了声音的来源,我们很快在路旁的陡坡下,发现了个孩子,看身形不过十岁左右,可能是玩耍时从甬道上滑下去的。
    为了争取时间,谷雨和芒种走不同的路线去搬救兵。现在,这里只剩下我们俩个,想下去看看他,可是坡太陡了。
    “你是谁家的孩子?”
    “我和哥哥一起来的,他与老和尚说话,我就溜出来玩。哪想到这里滑,我没提防就从上面摔下来了。”说完,他号陶大哭。
    驴唇不对马嘴,真是个孩子!这么大的风,不知他伤得如何?我敢肯定,不,我敢断定,他百分之一千,没有注射过破伤风疫苗。
    “有没有摔伤?撕块干净的衣服摁在伤口上。”
    孩子将布条紧紧地系在了头上。果然是最敏感的头部,我心里一沉,将斗篷扔下去给他保暖。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忙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小厮们终于赶到了,个别人手里还拿着工具。
    “摔着了吗?”看到我坐在地上,芒种吃惊不小,赶紧脱下棉袍给我披上。
    “我很好。且让他们去救孩子,你这就坐我的车回去,求额娘请个大夫候着,我们救了人就回来。”芒种应声离去,稍后谷雨也赶了回来。
    下到坡底的路很滑,原计划踩着挖好的小坑下去,谁知下面的土没有夯实,常常是一脚踩下去拔不出来,小厮们只好顺着原路退了回来。
    “随便去什么地方,找根绳子回来。”我在旁边支了一招。
    一个小厮马上跑了出去,再回来时手里拿着卷绳索,不过底下还系着一个吊桶。想必是他找到了寺里的水井。“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僧人们应该不会怪罪吧?
    孩子坐进吊桶,小厮们一点一点往上拉。将要上来时,我伸手拉住孩子,可他上来后仍然不肯松手。更为奇怪的是,他已经疼得不能走路,却说什么不让小厮抱。实在拗不过他,我只好命人把车赶进寺来。
    他头上的血迹已经凝固,只是伤口上还沾着些土。幸好坛子的雪水已经融化,我便用帕子沾了替他擦洗。车子一路颠簸,将要进永定门时,他竟沉沉地睡了。进外城,转内城,马车最后经由后花园进了府。
    妈妈们轮流抱着,将孩子送进了清园。大夫已经候在那里,开完了方子,又取出一个小磁瓶交给我,这些是外用药。
    等诸事安排妥当,我才想起忘了通知孩子的家人。连忙派人去寺中寻找,可和尚们并未听说谁家走失了孩童,母亲和二娘听了都唏嘘不止。当晚,阿玛因衙门的事没有回来,家人都早早歇了,我和芒种则坚持留在清园照顾。
    “这孩子恁地怪,怎么不让小厮抱?”
    “小姐没看出来吗?那孩子是女扮男装。”
    “怎见得?!”
    “一耳三钳呗!”我忙凑上去细看。可不是吗?满族女孩儿,每个耳朵要扎三个耳洞的。
    “可是,为什么也不让谷雨抱?难道她不是个姑娘?”
    芒种想了想,神秘地笑了。
    “笑什么?”
    “不是您吩咐谷雨扮作小厮,去揭老和尚的被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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