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锁清秋

接下来的七天，我是在床上渡过的。期间太医又来了两次，依然是察颜观色，开方子。这草药喝多了，我也找到了规律：送到嘴边，闭上眼睛，张开嘴巴，大口干掉。
    转眼又是七天，我已经能够在院子里散步了。这日来在抄手游廊上小坐，却听见守院子的妈妈闲聊。原来姐姐的生日就要到了，因为是出阁前的最后一个生辰，阿玛说要好好操办。于是下人们忙着扫院落，置茶果，搭戏台，连谷雨都被红绡叫了去，秋园里就只剩下小雪。
    我乐得耳边没人唠叨，趁她们一个不注意，就溜到了后花园。
    进得园来满眼都是萧索，只有几株常青植物赫然立着。地上的落叶刚打扫了，还没来得及收拾，这儿一堆，那儿一撮。走上玉带一样的小桥向下看，鱼儿快活地游着，摇头摆尾可爱得很。漫布青石的小路向前伸展，走不过百尺便可看到假山。
    山上有个亭子名曰爱晚，故名思议就是最适合看日落。今儿天气不错，又到了将要吃晚饭的时辰，“择日不如撞日”，索性再上去看看晚霞。主意打定我作了个深吸吸，然后走上青石板的台阶。山实在不算高，仅半钟茶的功夫就来到了山顶。
    正在准备拭去汗水，突然发现姐姐已在亭子里。落日的余辉照着她玲珑的身影，琉璃白的旗袍被染成了淡黄。她一定又在伤心了，不用看也猜得出来。堕入情网的人都这样吗？不忍打搅了她，我悻悻地离开。
    稍事休息后往回返。老远就瞧见二娘站在门口，身旁的小雪也在翘首张望。见到我回来，二人急忙迎上来，确认我没有不舒服，神色才稍有舒缓。趁小雪出去沏茶的功夫，我才压低了声音说：“秋儿刚才看到姐姐了，就在爱晚亭伤心。她心事重，还望您多多开解。”
    二娘听了垂下泪来。“哪个当娘的不盼望着孩子好？可姨娘现在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你们姐妹常在一处想必也知道，虽说是打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可她待我总是淡淡的。即便去说了，怕也是听不进去的。”
    “二娘这话错了。姐姐不是那不顾及亲情的人，您别瞧她脸上平淡，骨子里却是极懂感情的，不过是不擅于表达。这件事二娘也要主动些，不去试怎知不管用？”
    “小姐既这么说，姨娘就去碰碰运气吧。”
    转眼就是姐姐生辰。德妃命女官送来了一柄如意，一个沉香珠串，两套头面首饰，额娘千恩万谢地收了。
    今天是家宴，阿玛只请了舅舅一家。吉时一到，我领着弟弟们给姐姐拜寿，接下来是贴身的丫头们，再下来是各处的妈妈，外男并不进来。等到罢了宴席，吴妈妈突然禀报：四贝子府里的格格（侍妾）奉命前来拜寿。额娘和舅妈连忙迎了进来。
    那格格先呈上四爷亲笔手书的贴子，待姐姐看过再呈上侧福晋的贺礼，最后是她本人的心意。格格只略微坐了会儿就告辞了，仍由额娘和舅妈送出去，后来听说额娘将手上的玉镯赠与了她。
    那拜贴就放在姐姐面前的桌上，淡淡的蓝色很合姐姐散淡的性子，上面写着“爱新觉罗胤真恭肃遥叩芳辰。”两位侧福晋送的是绣品，那位格格则呈上一匹都云锦。
    红缎将戏单呈了上来，额娘接过来先让舅妈点，她推不过点了一出。额娘也随便点了出，最后将册子递与到姐姐，她点了出《惊梦》凑数。戏码一定，戏子们装扮起来，一时间台上丝竹声声，歌尽炎凉舞尽悲欢。
    听完一出《游园》，姐姐便示意我随她出去。回到清园落坐后，她才幽幽地说：“姨娘昨晚来了，与为姐聊了一晚。十几年了，她第一次和我说那么的话，多谢了！”
    “姐姐还是忘了那个人吧！”
    “有首诗我最喜欢，背诵给妹妹听听如何。“说完不等我回话就念了起来。“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交疏结绮窗，阿阁三重阶。上有弦歌声，音响一何悲！谁能为此曲？无乃杞梁妻。清商随风发，中曲正徘徊。一弹再三叹，慷慨有余哀。不惜歌者苦，但伤敌意稀。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
    “可是姐姐如今还有其它选择吗？”
    “有。”她回答地斩钉截铁，看来我也不用再说什么了。“我走后，姨娘和弱弟还望妹妹照顾。”
    “姐姐放心！”我本该阻止她的，谁知竟说出了这样的话。
    她又沉吟良久，终于说了出来。“你不是景秋，”她声音得极轻，于我是却是五雷轰顶。“不过我更喜欢现在的秋儿。”说完便闭上了眼睛，我看见泪水从她的脸颊滑落。
    舅舅席上喝多了起不来，舅妈只好也歇在了府上。阿玛和额娘恐照顾不周，也前前后后地陪着。二娘累了早早回去歇了，弟弟们没人管束也放了羊。我因心里不舒服，让妈妈早早地关了院门。过了一会儿又想不会有人来，索性连妆也卸了，与谷雨、小雪在院子里玩。兴致上来时，我还指着天空告诉她们，这个是牛郎星，那颗是织女星。
    露水上来前大家进了屋，两丫头躺在外间床上说着体己话，不过一会儿就没了声音。我则歪在里面读书，听见有人拍门不由心里一惊，忙叫醒谷雨出去开门。她披了衣服出去，在外面啰唆了好一会儿，才走进来传话：大小姐没了。
 
梧桐锁清秋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 第四章 景秋
章节字数：4594 更新时间：08-03-12 15:34
    爱晚亭外，一轮红日落下。晚霞染透了天边，常言道：“晚霞行千里”，若出殡那日也是这样天气，姐姐就能走得从容些。
    西风钻进骨子里，勾起瑟瑟秋寒。恰在这时，一位素服女子拿了斗篷来在身后。转回头，正碰上她红肿的双眼，眼底布满了血丝。她原是姐姐的丫头，二日前来到我身边，现在的名字是芒种。
    怎么会在这时候过来？这里还需罗嗦几句。姐姐是敕封的皇子福晋，即便没有出阁行婚礼，王公大臣也应按礼祭拜。于是从停灵之日起，便有各色人等在二门出入，当中有尊有卑，有疏有密，好似走马灯般上门，络绎不绝。
    考虑到门户安全，父亲不得不往各处加派人手，芒种因此才被调来秋园值守。揣度她的心思，本想等姐姐出了殡再离开，怎奈父亲严命不容推诿。可她到底是重情义的，晚上依旧回去守灵，天亮后才回到秋园当差。
    今日出门时，我曾吩咐了让她休息的，怎么还追到了这里？
    原来那准姐夫，也就是未来的雍正帝，吊唁完毕后一直不肯回府。父亲无奈只得强打精神作陪，可他到底上了年纪，连日来又为诸事劳神，最后竟昏倒在四阿哥面前。当时屋子里乱作一团，可偏巧额娘出去送舅妈了，兄长又被索事纠缠于别处，下人们才来秋园禀告请我过去。
    等我们进去，屋里已经安静下来。阿玛还躺在地上，身旁有人守着却不是大夫。这时候也顾不得男女有别了，分开众人上前作了检查，不出所料是疲劳过度。幸好我还有些急救知识，经过一番努力，阿玛终于醒转过来。看到他没有大碍了，我忙命人送他回去休息。出门时他向身后看了看，好象在提醒我什么，可我往他身后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正在纳闷，几位妈妈已将我围在中央，七嘴八舌地说自己的事，原来都是急等着领取钱物的。府上诸事本就琐碎，眼下又值姐姐大丧，这么乱着可不行，我当机立断将大家召含集在一起。先是任命了老孙做管家，接下来宣布了一项新举措：
    “各处有了开销，经办人逐级向上申报；待主事确认后开具签票给帐房，帐房主事收票即交管家核准，审核过的签票再次发回后，帐房给经办人支取银两；若要领取物品，帐房应在签票审核通过后，开具新签票给管物主事，那主事见票取物进行交割。
    空白签票只发放给主事，填写时一式三份，共用一个流水编号。事情办理完结后，经办人、主事、帐房各自保留一份，以备日后核对。”
    然后，我又询问了各主事的分管事项，对其中责任不清的进行了调整，最后我与老孙商量了签票的式样，命芒种和谷雨拿回去照样绘制。
    待所有人都离去，已是掌灯时分。正要起身离去，无意中瞥见一人。此刻他正端坐在玫瑰椅上品茶，瞧身段像极了“宝蓝色长衫”，举手投足有种不能言说的高贵。再仔细一看可不就是，芒种说四皇子一早就进府了，可能就是他！
    我买过许多期的彩票都没中过，怎么刚一穿越就遇到了后世之君？时来运转了。
    “咳，咳。”
    听到雍正两声轻咳，我急忙将目光收了回来。想起刚才曾直勾勾地盯着他，这会儿脸上火辣辣地。该死，我还忘记了请安！
    “给四爷请安！”
    “起来吧，秋儿！”低着抬头看不到他的脸，却听见他言语中带着笑意。
    我并没有透露名字，可见与他是旧相识，那么我的危险来了，不知会不会被他识破？心里忐忑不安，大脑也不听使唤，仿佛听见他说：“几年未见，还真该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