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生

第61章


一提到她的毒,你就活过来了?”仙儿轻轻叹了口气,“还以为你是木头人呢。”
  聂云不愿跟她吵,只是撑起了身子,竭力平定着自己的语气,开口问道:“她的毒,究竟——”
  “你是想问她究竟为什么会住在我们山庄,是吧?”仙儿有些疲倦地耸了耸肩,“真是的,我看你相貌堂堂,长得也挺机灵的,嘴怎么这么笨呢?”
  聂云深吸了口气,试图平稳自己的呼吸,然而却发觉声音依旧有些微的颤抖:“她……现在如何?”
  “她现在很好。”仙儿有些促狭地一笑,“并且,很快就要做我娘了呢。”
  “什么?”聂云一脸茫然道。
  看着聂云一脸的木然,仙儿不禁掩口笑道:“你的芷儿当然不可能生下我,不过呢,她可以嫁给我爹啊。”
  仿佛是一个晴天霹雳当头打下,聂云身子猛地一震,失神地喃喃:“嫁给……你爹?”——那一刻,他根本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什么,只是茫然地重复着她的话。
  “是啊。”仙儿瞧他着茫然失神的模样,看得甚是有趣,忍不住故意逗他,“若你舍不得离开你的佳人呢,可以娶我、入赘我们曼陀罗山庄啊,那时爹娶了娘,你们还可以天天见到啊……”
  “……”在对方讥诮的话声中,聂云渐渐缓过神,冷冷盯了她一眼,目中陡然掠过一丝许久未现的杀气。
  “喏喏喏,别这么凶嘛!你娶我,你又不会有损失。要有损失也是我的损失,对不对?虽然我知道,我不及你那位林妹妹漂亮,但好歹也出落得娇俏可人——整个康定的年轻小伙子,无不发愿要娶我的呢。”
  “怎地,真的那么委屈了你么?”仙儿仿佛丝毫没瞧见他脸上的怒气,只是自顾自继续说道:“我大人大量,将来也不会介意你心里还偷偷想着别的女人的。这种好事,你上哪儿找啊……本姑娘是瞎了眼,才看上你……”
  “你、你——”她话声未毕,双眉便已立刻皱起,脸因为惊惧而扭曲——聂云手中那把阴森可怖的魔剑,此刻便已停在自己颈边。
  “那就请你睁开你的眼睛看个清楚!”聂云的长发被风吹得有一丝凌乱,然而,在黄昏水波粼粼的竹筏上,那几缕凌乱的长发,却衬得他整张脸都煞气逼人,宛如一个地狱修罗!
  “你……”因为惊惧,两行泪水自仙儿眼角滚落,“我救了她,你现在却要杀我吗?!”
  是她救了林若芷的?!聂云心里又是一惊。
  这时,随少女说话时喉头的蠕动,有鲜血成串顺着魔剑流淌了下来。
  聂云吃惊地看着她,脸色蓦地白了。放下魔剑,他缓缓将她轻盈的身子扶起,右手则伸向她的脖颈,轻轻一撕,一张人皮面具便立刻揭落了下来!
  ——面具后,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清秀白皙的脸。
  刚刚那一瞬,聂云便是看到了他喉头那个小小的喉结,幡然醒悟的。
  “为何要扮女装?”聂云惊问。
  “仙儿”扬起头,心神却因方才聂云那一剑而仍处于惊惧中,他深吸了一口气,喉头的鲜血却依旧顺着衣领流淌下来。聂云忙从自己身上撕下一截衣衫,为他裹好颈上的剑伤,又封住了他止血的穴道,方轻声道:“如果现在不方便开口,那就先别说话。”
  “哥哥。”然而,那少年却捂住了脖子,有些羞赧地笑了笑,“对不起,方才我骗了你……我的真名,叫尤子俊。”
  聂云听着,拍了拍他的头:“方才是我得罪了,还请小兄弟勿要见怪才好。”
  ——在说这句话时,他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连那个笑容都牵强得有些僵硬。
  “哥哥,我是故意帮姐姐试探你的。”少年吞吐说着,头不由得垂了下去——一个人在戴着假面具的时候,说话总是能够肆无忌惮。
  “姐姐是我救的……那次,我随我爹爹自天山回来,我们的商队在巴颜喀拉山下扎营。那天清晨我醒得早,去冰河边汲水的时候,听到一匹马儿的哀嘶,于是我便循那声音跑去,就见到了冰封在河下的姐姐……”
  尤子俊在说这番话时,微红的脸上带着少年情念初萌时的羞赧。然而他此时声音却有些沙哑:“当时,她的整个身体都已沉埋在冰河里,被寒冰冻结住——我看着她那张脸,感觉她就好像……好像天山的传说里,那雪山的仙女……”
  “但是我知道,她是人、活生生的人!她的那匹白马一直在拼命踢着河面的冰层,然而那些冰……碎裂了,转瞬又再冻结住。我赶去时,那匹马儿的四蹄都已鲜血淋漓……”
  听到这里,聂云的心蓦地一抽。他握紧了自己双拳,才发觉手上传来的颤抖已再无法克制。
  尤子俊一抹眼角渐渐充盈的泪水,双手撑着膝盖,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静:“我刨了很久,直到双掌已经血肉模糊,方才抛开冰层……”
  “我那时拼命摇晃着她,然而她的身体却仿佛僵硬了般,无法动弹。可是,我感觉得到她的心跳——我知道,她还活着!于是我将她拖出冰河,抱起她往我爹的帐篷里跑去……”
  “我爹从我手里将她接过,抱她上床,便吩咐下人来为她准备热水,运功逼出她体内的寒气。”
  “可是,当我以为她有救了,要赶去看她之时,我爹却告诉我——她中的,是情花毒。种毒之人用情愈深,毒发时便越是痛苦……此毒世间就只有唐门才能解。可是,唐门既然为她种下这种毒,便不会轻易交出解药的。”
  “那几天,我爹吩咐我几位兄长带着下人出发回庄,他则与我继续留在那里照顾姐姐……”
  “姐姐刚醒时,总是呆呆地出着神,不知在想什么。我仿佛看得到,她那眼底深处,那空空的黑洞……那时我问她,是不是她爱的人为她种下了情花毒,而那个男人,又离开了她?可她却告诉我,她爱错了一个不该爱的男人,所以才自己要走的——毒,也是她自己种下的。” 
  “……”听到此处,聂云的双拳运力紧紧握起,指甲都已深深陷入肉里。
  听身旁少年顾自接着说下去:“我看得出,爹对姐姐很好……而姐姐的毒,也一直未再发作过……”
  “可是后来有一次,我在帐篷外偷听到……听见他跟姐姐说……说他已经为她解了毒,问她今后要去哪里。”
  “姐姐说,天大地大,她不知该去何去何从;天大地大,她已再无安身之地。”
  “……”聂云唇边不由泛过一个苦笑:因为我,竟使你无容身之处了吗?
  “于是,我爹爹便问,肯不肯跟他回曼陀罗山庄——姐姐当时仿佛根本没有经过思考,只是淡淡地点头答应了。”
  “其实,我娘亲和我大娘都早已过世,爹鳏身一人这么多年,适下才娶,本也算对我娘情深义重了。可是、可是我无法忍受我爹的谎言,何况……我知道在姐姐心里,根本还是放不下、也忘不掉那个男人的。”
  少年说着,忽地抬起清澈如泉的眼眸,望着一直垂首不语的聂云,幽幽说道,“我告诉过姐姐,说我爹是骗她的。可是,她仿佛已经万念俱灰,我说什么,她也听不下去……可是她眼神里,有一种自怨自艾、自暴自弃的神色。”
  “我当时在想,她的毒发作得那么痛苦,她爱的那个男人,应该是很爱她的吧?如若知道她不见了,定然会不惜一切地去找寻她吧?”
  “……”聂云缄口不语,忽然觉得心里微微刺痛。
  “所以为了姐姐,我赌。”
  “我在沿途撒下了相思花的花粉,那种粉末无色无味,却能为茫然的旅人指引迷途。”
  “……”聂云在月色中与少年清澈的眼眸对视良久,目光中有难掩饰的震惊:原来,他竟是这么找来的……
  在他茫然不知该何去何从之时,却仿佛有一盏引路灯在冥冥中指引着他,将他牵到了这个方向——原来,竟是这个少年,指引他来此的。
  “所以,我就每天都坐在这里等。虽然,姐姐的毒现已不再发作,可是,我不相信——不信她那样深爱过的男人,会忍心将她忘记。”
  “我一直在等你,事实证明,我没有等错——你终于来了。”
  聂云忽地低了头,仿佛再也说不出一话,良久,方轻吐字道:“小兄弟,谢谢你了。”
  尤子俊微微摇头,语气却霍地严肃起来:“哥哥,你若是还爱她,就好好把握住这最后的机会吧……我爹和姐姐、他们七日后就要成亲了!”
  七日?!那一刹那,聂云的脑中一片空白——那两字恍如巨锤猛力锤落,让一直沉默的男子不觉暗暗攥紧了袖口。
  ……
  
  是夜,曼陀罗山庄。
  这一夜,许多日未曾有过的烧痛再度发作,自脏腑间蔓延,噬灼她身上每一寸经络肌骨。身中情花毒的女子于榻间辗转反复,彻夜思绪难安。
  路过她房间时,门外的脚步声微微顿了顿。
  “芷儿。”试探般的话声自门缝间传入,不待她回应,门外之人已推开她卧房的门。
  门甫一推开,门外之人便望见床榻间那个面色苍白宛如一页纸的女子。
  曼陀罗山庄的主人走过床前,轻摇女子肩膀,颤声轻唤:“芷儿,你怎么了?芷儿……莫吓我啊?!”
  在一迭声的轻唤声中,床上女子缓缓自被褥间探出头。拨开被额前冷汗粘腻成一绺的长发,女子惨白脸上牵起一个凄楚的笑意:“现在……芷儿已没事了……庄主、庄主不必为芷儿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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