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河令

31 三十一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味道,温热的风在身边缠绵不断,让人腻烦。
    耳边似乎有声音一直不断,听了很久,才意识到那是水从头上滴下的声音。
    毓弋慢慢张开眼,眼前一片昏暗,手上传来阵阵刺痛,他下意识地一动,只听到一阵低沉的金属相碰声,手腕触到了冰冷而僵硬的东西。
    自己被束缚着双手吊了起来。
    神志稍微清醒,毓弋就能察觉到自己的情况了。处身一个潮湿而密闭的房间里,空气里是混杂着各种各样的味道,金属的铁锈味,食物发馊的味道,血腥味,还有低俗的熏香。在自己前方不远处还有一个人被同样地束缚着双手吊着,一动不动,看不出是谁。
    脑海里飞快地闪过晕过去前的种种,毓弋心中一寒,是毓臻吗?
    终是比不上他么……也罢,至少,怜更救回来了。
    连自己都觉得可笑,在这样的状况下,想到的居然还是怜更。
    那个人那时候身上的伤痕却让自己胸口里闷闷地痛着,无法停歇。
    “也罢……”低喃出声,毓弋无意识地抬眼,却一下子为眼前看到的景象怔住了。
    四下昏暗,饶是毓弋练武多年的好眼力,本也只能看到房间内的大致轮廓。大概是因为他那一声,就在他面前不远处,同样被束缚着双手吊起来的人微微地动了一下,只是这一动,也足够毓弋认出那是谁了。
    毓臻。被同样吊在对面的人,是毓臻。
    “三……哥?”问出声来,毓弋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都有点颤抖了。
    那边的毓臻似乎也被惊到了,沉默了好半晌,才迟疑地回了一声:“毓弋?你是毓弋?”
    不必回答,答案已经摆在面前了。
    过了一阵,才听到毓臻低低一笑:“我以为是你先下手,没想到……”
    听他这么一说,毓弋也不禁苦笑:“我也以为是你。早该想到,早该想到,杀太子的人……那时候父王开口要怜更,我们都以为是他动的手,看来,你我都猜错了。”
    “棋差一着,输了也是没办法的事。只怕,等着你我的是杀父的罪名呢。”毓臻自嘲一笑,半晌笑意敛去了,才听到他低低说了一句,“只是不知道怜儿现在怎么样。”
    毓弋一愣,听着毓臻的话,总觉得哪里怪异,好半晌才失笑道:“没想到,三哥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毓臻的声音里满不在乎:“我也想不到。只是那时候,在你府里,我下不了手。”他似乎在那边低笑了一声,“我这样的人,哪怕要我杀父王也不会手软,那个时候却偏偏下不了手。”
    听着毓臻的话,毓弋心里满不是滋味,说不出的嫉妒,竟不知是为了怜更还是为了毓臻。
    “你也一样罢?宁要怜儿不要江山。”毓臻的声音又响起,“我做不到。怜儿我要,江山我也要。”
    毓弋哼笑一声:“别忘了你我现在是怎么的处境。”
    毓臻低声笑了出来:“我不会这么容易认输的。失败一次不代表全部。至少你我都还活着。”
    “那么,真心话,还是留着死后,黄泉之下再跟你说罢。”毓弋一笑,没再说话。
    两人心里都为那简单几句泛过一丝波澜。恍惚十多年前,有两个小小人儿,躲在假山之间,说着童言童语,谁都不知道十多年后会生疏得每一句话都带着算计。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之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好象隔了很远的距离,有人问了一句,回答的声音却近得仿佛就在隔壁。
    “是,好象已经醒了,刚才听到里面有说话声。”
    “闭眼。”毓弋低声提醒,随即闭上了眼。
    先隔绝了黑暗,那么突然面对光亮的时候,就不会过分措手不及了。
    屋外是一阵金属碰撞上,好象有人解下了重重铁链,最后终于推开了门。
    “不用奴才陪您下去吗?”还是刚才答话的声音,这时不再如在隔壁,而是确实地从头上传来,清晰地听到那声音恭敬地问。
    没有人应答,半晌,那声音又应:“是,您小心。恕奴才多嘴,请别逗留太久,少主很担心您的安危。”
    过后,就是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自上而下,听起来,似乎是两个人。
    心里默数三声,毓弋猛地睁开眼,房间里果然已经亮了起来,一个简陋而密闭的囚室,毓臻就被吊在他五步以外,这时也刚睁开了眼。
    囚室一旁,是一条蜿蜒螺旋着向上的石阶,脚步声自上面传来,一步步走近。
    毓臻毓弋定眼看着那条石阶,脸上都是一脸凝重。
    脚步声由两个人变成一个人,越来越近,终于拐过最后一个弯道,一个人走了下来,脚下踌躇,停在了石阶之前,一身雪白衣衫与囚室显得格格不入,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平静得像是一个精致的玩偶。
    毓臻二人看着那个人,脸上的凝重还来不及卸去,却已经换上了掩盖不住的惊愕,张了口却谁都说不出话来。
    不知过了多久,倒是那人淡淡一笑,日常问候一般开口:“没想到还能活着相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怜……儿……”像了费尽了全身力气,毓臻才终于哑声叫出二字,语气里满是不信。
    玉立阶前,白衣如雪的人,竟便是怜更。他的脸上还是带着病态的苍白,火光恍惚下似乎白更胜衣,双眼对上两人时,却没有一丝闪烁。
    听到毓臻的声音,他也只是微微低头,宛如少女含羞:“是我。”
    一旁的毓弋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怜更并不怯退,只是挂着一抹虚幻的浅笑,静看着毓弋,像是在耐心地等他笑完。
    “三哥,败了,你我都败得彻底了。”毓弋还是笑着,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谁都防着,却居然没防到了正主。”一句话说完,他才慢慢停了下来,抬眼看向怜更,目光中是一丝凌厉,声音冷锐,“不介绍一下阁下的真实身份么?也好让我们知道败在了谁的手下。”
    对他眼中的锐利视若无睹,怜更还是淡然微笑着,略一耸肩:“臻,你给我起的名字,还是我的罢?”
    毓臻反射性地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怜更一挑眉,明眸一转,开颜笑道:“那么,我还叫怜更。素和怜更。我是先帝亲封,永明太子的遗腹长子。”
    “永明太子?”毓弋两人同时一怔,对望一眼,心中一动,毓弋脱口道:“被父王千里追杀而死的永明太子?”
    怜更一笑,点头道:“是。伪帝杀太子,挟先王,夺帝位,如今我们不过是处置了乱臣贼子,重握王权,并无不对吧?对天下而言,永明太子本来就是要登上王位的人,如今遭杀害,由他的世子继位,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伪帝……”低低重复着,毓弋哼笑出声,“那么,我们也只不过是伪帝的余孽而已?杀也不惜,真是冠冕堂皇的说辞呢。说白了,不过是胜者为王而已。”
    “如果你要这么认为,也没所谓。我们筹备了十多年,牺牲无数,胜者为王,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毓弋哈哈笑了出来:“确实,连太子世子也亲自到三哥身边做卧底,做了那么多的戏,骗了那么多的人,装作有情有义,甚至连出卖身体也在所不惜,在这些上面,我们确实不如你。”看着怜更脸上没有因为自己的话改变一分,毓弋心中怒火更旺,冷哼一声,“只不过,容我提醒阁下,以阁下这样的身体,就算得到了王位又如何?”
    怜更笑得云淡风清:“怜更本就是一颗弃子,能够成为构筑这个事业里的一步棋已经是福气了。将来登上王位的人不是我,是我的双生弟弟素和凤殇。”
    话的内容跟说话人的表情仿佛是两件毫不相干的事情,毓弋两人为他的话愣了一下,毓臻终于忍不住沉声道:“既然父王已经死了,我们也被捉起来了,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们?留着我们二人,以我们手上的势力,恐怕你……弟弟登上王位,也难以坐稳吧?”
    怜更摇头:“杀不杀你们,没有区别,你们拥有的势力,两个人加起来,也不过是三千死士。能起什么波澜呢?”
    两人又是一惊,毓弋一皱眉,失声道:“那时候,戚国侯……”
    怜更没有一丝闪烁:“是,我那时候不是替你去说服他,而是以重夺帝位作为目的去进行谈判。暂时帮你,不过是我的意思。淮州上的人,也是以我们的利益为出发点去救的。”
    “三千?你叫我们怎么相信?”毓臻冷笑一声,正要再说,石阶上传来一阵低促的脚步声。
    一个人从上面快步走了下来,匆匆看了毓臻一眼,眼里闪过一丝失措,随即便走到怜更身旁,低唤了一声:“怜少爷。”
    毓臻看着那人,只觉得全身的气力像一下子被泄掉了一般。那人约莫四十来岁,脸上总是带着沉稳而生疏的微笑,正是三王府的管家楼叔。
    怜更一见到他,也管不上毓臻两人的反应,脸色一变,看着楼叔皱了眉。
    楼叔附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怜更双眼睁大,脸色如霜,脚上一错,差点直直跌了下去,幸好楼叔在一旁接着,不放心地叫:“怜少爷……”
    吸了口气,怜更微微摇头:“我没事。你等一下,我随后就走。”
    “是。”
    将两人不再说话,看了毓臻一眼,毓弋的脸色也不再好看了。楼叔明着是三王府的管家,可是毓弋也明白,楼叔可以说是毓臻最亲近的心腹了。若问毓臻谁会背叛他,恐怕数到最后,才会轮得到楼叔。
    只是现在楼叔却站在了怜更身旁。
    看着楼叔,毓弋勉强一笑:“你下一句要告诉我的,不会是想说,雁琉云也是你们的人吧?”
    楼叔只是直视着前方并不看毓臻,怜更脸上却微微动容,半垂下眼:“既然你问了,我也直说吧。琉云他很矛盾,刚才在上面他也不肯下来。”歇了歇,听到毓弋大大地哼笑一声,怜更才继续道,“刚才……凤殇下了令,开始对伪帝的子女进行处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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