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金祭

第71章


那钗身为缠枝海棠的花样,又以碧玉,红宝石做成绿叶花朵为饰。纤指戳动,长长银丝飞转,有一下无一下地打在妆台上,沙沙作响。
  突得又泛起一阵恶心,凌一甩开金钗,直奔一旁早已备着的面盆而去。
  “哪有这般吐的?跟害了喜似的!”银台侧过头瞥了凌一一眼,又看向手中的窗花。她瘪了瘪嘴小声嘟噜道,“先前惠贵嫔怀着三皇子时也未见她恶心成这般样子。”
  金盏蹙眉轻叱了声,她放下手中快剪成型的窗花,急急赶到凌一身旁搀扶着。
  “娘娘还好么?”金盏倒过一杯温水给她漱口。
  凌一摆了摆手,却虚软得只能攀着金盏的胳膊走回椅前坐下。
  “娘娘还要传膳么?”近来她一反常态,不仅强忍着进食,且每次将入胃食物全数吐出时,皆要唤人重新再做来。
  “传。”泛白的唇干裂出两道细纹。凌一气息短促,却咬着牙说得坚定。金盏只当未瞧见她不自禁抚着小腹的手,转身便下阁吩咐去了。
  每日她吞吞吐吐倔强进食的模样让一旁瞧着的人都难受不已,着实不忍。金盏收拾好食具,扶着凌一上塌歇息。五岁便进宫的她,心下自是猜到了七八分。只是在这红墙深宫之中,心照不宣的秘密还是心照不宣地为好。
  金盏于床头焚上一坛清新爽脑的清檬香,好让她舒坦些。独自一人囚于深宫之中,她坚强得让人心疼。
  银台受不了她不住地作呕,早早便躲至阁下去了。金盏平静地守于床边,见她许久仍是合睫轻颤,胸口起伏,不禁坐于床边,轻声道,“王爷待夫人定是极好罢!”
  闻言,长睫轻掀,两丸墨玉般温润水亮的眸子有些诧异地望着她。
  “如若不然,夫人又怎会视皇上这般眷宠如无物,丝毫不动心。”金盏浅笑着又道,“奴婢好些年前曾于国宴上见过王爷。”
  “你见过他?”凌一躺在床上,悠悠问道。
  见凌一回应,金盏笑得更柔,那语气仿佛有些轻哄的味道,“恩,奴婢远远地瞧过王爷一眼。”
  金盏伸手掖了掖她的被角,那抹浅笑竟有些羞涩,“那年奴婢跟着几位年长些的宫中姐姐,趁着上菜端酒的功夫偷偷躲到一旁,想瞧瞧当朝英雄镇北王爷是生得怎个模样。”
  “那时奴婢年纪尚小,只是图个热闹。可那些姐姐们却是满心欢雀。王爷能文能武,不仅率兵频频击退来犯匈奴立下伟业,且更是满腹经纶精通音律,一手丹青无人能及。再者王爷生得又是器宇轩昂,气度非凡,是一般男子所远远不及的。不知多少朝中官宦人家的小姐对王爷倾心不已,日夜求得亲近。即便是这寂寞深宫中的女子也...”
  眉目微轩,凌一双眼闪过一抹晶亮,兴然地瞧着金盏有些报羞的脸。仿若被她感染了一般,凌一也觉双颊生热,气息有些浮躁了。未曾想,他竟会是这么些女子心中暗暗憧憬着的男人。
  “奴婢还记得当时有位姐姐被总管派去专为王爷添酒加菜。奴婢现下还记得她那不甚欢喜的模样。”
  “只不过方送去一盘开胃蜜饯,她便哭丧着脸回来了。”
  “是为何?”凌一似被挑起了兴致。她翻身侧卧,两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金盏。
  “那姐姐未与咱们说。不过听她们私下议论,说是王爷一瞧见她便眉头紧蹙,满脸不悦,吓得她竟将味碟送至邻桌的大人那儿去了。”
  唇角软软勾起,凌一吐气如兰,说得轻柔,“他不爱甜食。”
  见她露笑,金盏心下欢喜,说得愈发起劲,“难怪呢!只不过听说王爷甚是严肃,总是冷着一张脸,较起发怒时的皇上还要怕人呢。”
  “也不知王爷笑起来是怎样个模样!”金盏似感慨一叹,“夫人呢?夫人见过么?”
  她见过么?他的笑...眸光缓缓轻散开来,凌一怔怔出神。她见过么?只怕这世上未有人比她更清楚的了。那畅饮时豪迈的大笑,与冷郁犀在一起时唇边噙着的浅笑,酒窝浅浅浮现略显得天真稚气的笑...还有她最最熟悉的,垂眸凝视时,唇角含着的那一抹温柔。
  “奴婢从未见夫人笑过,”金盏瞧着她有些出神,“不想这世上竟还有这般美的人!”
  闻言,脸上笑意渐敛,凌一默默看着金盏,半晌才道,“谢谢。”
  “谢谢你与我说这些,哄我开心。”
  金盏有些不好意思,那细嫩的颊微微一红,“御医不是说过,夫人这病是心里抑闷所致,该多笑笑才是啊。”
  见她欲言又止,金盏别有深意地说道,“不管怎样,御医说的多少还是有些道理的。”
  “奴婢瞧着夫人这病近来也愈渐好转了。”  
  正聊着,阁下一声通报传来,“内监总管江公公求见娘娘。”
  “甚么要紧的事儿?竟让江公公亲自跑来。”金盏立于一旁,小声嘀咕着。
  不刻,江尚喜便已步上阁来。他弯身上前向凌一行礼问安,一张圆脸笑呵呵地迎上,“皇上瞧御花园里的梅开得正艳,心念着娘娘必定喜欢,特意命奴才过来迎娘娘移驾御花园一同赏梅。”
  瞧凌一那半晌垂眸不语的模样,八成又要拂逆圣意了。金盏赶忙出声劝道,“今儿天色晴好,娘娘何不趁此机会踏雪寻梅一番,也好散散心。您整日闷在阁楼之上对身子可是极不好的。”
  许是她今儿心情甚好,又或许是别的甚么打动了她。凌一抿着唇沉凝了会儿,竟也答允了。
  江尚喜未想到竟是这般顺利,喜颠颠地奔至阁下候着。金盏为她挑了件水红色的束腰棉袍。妆花缎的缎面,衬玫红色云纹暗花绫里。缎面上织有梅,菊,牡丹,水仙,桂花等花卉与松竹。蜂,蝶翩翩起舞于花丛之间,形态栩栩如生。
  长长青丝绾成最随意的斜云髻,仅以一支通体润泽似水的羊脂白玉簪为饰。金盏又为她添上了件白狐毛制成的纯白披风。如此一番打扮,更显得她肌肤白嫩胜雪,青丝黑如浸水墨缎。
  自御医请脉,皇上特下禁令后,那任太后当真再未传唤过她。兴许是听说了御医的诊断,心想她腹中胎儿已落,也便不再那般管她。
  有些日子未有踏出阁楼半步,凌一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迎上惊得人发颤的寒风,顿时也觉得清爽了不少。她缓缓地吐纳着气息,嗅着这冰冷似乎又浮动着股股清香的寒气。那是,梅的香味。
  梅花香自苦寒来...凌一裹了裹身上的披风不禁叹道,整个儿小脸陷进暖滑的狐毛中。
  才踏出涤心阁的庭院,凌一怔得两眼直楞。原来先前一片荒芜废弃之地竟一夜之间幻化成了整片的梅林。那枝头上绽放的点点艳红于一片银白雪色之中愈发显得殷红似血,滴滴欲坠。
  瞧见凌一满眼惊讶,江尚喜探过身来,于她耳边轻声笑着说道,“皇上知晓娘娘甚爱梅花,昨儿瞧御花园的梅开得好,便让人选其最艳的连夜移栽了过来。好让娘娘依梅而居,枕香而眠。”
  闻言,凌一眉头轻蹙,良久无言。
  “皇上待娘娘的这份心意可是无人能及啊!”江尚喜见她并无欣喜感怀之色,接着又道,“奴才服侍皇上三十来年,还从未见过皇上待谁...”
  “有劳公公替我谢过皇上,”凌一扬眸望向一枝红梅,她缓步走开,轻声缓道,“只是往后不必再这般劳师动众。若真待我有心,他自是知晓该如何做。”
  江尚喜挂在脸上的笑好似被这寒风给冻住,顿时僵硬地不知该如何缓解下来。
  “你退下吧。”还未待他出口,凌一已是冷冷地丢下一句,径直走开了。
  虽身为奴才,可仗着自己是皇上身边一等一的近身之人,江尚喜何处不受人殷殷吹捧呢。就连一直受宠的惠贵嫔私下也不乏给他不菲的赏赐。可这倒好,这不知打哪儿冒出的一位娘娘,无名无份的,竟是这般不知好歹。罢了,罢了,谁让他那主子现下这般宠她!
  “奴才告退。”
  .
  地上新翻过的泥土蓬松细软,轻踏上去,微微的软陷。斑斑残雪缀于黑泥之间,甚似乌木大屏风上镶嵌着的碎脂玉。
  羊皮小靴轻轻踩过,沾了些白雪,潮了鞋尖。凌一扶梅而立,仰首望向绽于枝头的那朵红梅。殷红的瓣儿托着黄色的花蕊,这般明艳的颜色好似熊熊炉火中的点点熔金,瞧多了竟也叫人眼花。
  “山间幽步不胜奇,正是深夜浅暮时...一枝梅花开一朵...恼人却在最高枝...”
  “...恼人...却在...最高枝...”
  眸光远散,眉端轻蹙,凌一颔首以额抵于树上,不禁想到了那首梅花引...白鸥问我泊孤舟,是身留,是心留?心若留时,何事锁眉头?风拍小帘灯晕舞,对闲影,冷清清,忆旧游。旧游旧游今在否?
  “一枝梅花开一朵,恼人却在最高枝。要摘下来么?”凌一闭眸一叹,与他一同踏雪寻梅也不过是一月前的事,可现下却遥远得仿若隔世。
  ...花外楼,柳下舟。梦也梦也,梦不到,寒水空流。漠漠黄云,湿透木棉裘。都道无人愁似我,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
  良久,身后有脚步窸窣声响。
  “不舒服么?”
  凌一回首见皇甫轩朝她走来,身后随行的十数位御林军与近身随从皆立于不远处守望着。
  皇甫轩身着一袭海蓝色的锦缎便袍,那双深目略带忧色,正一瞬不瞬地盯瞧着她有些苍白的脸。
  “朕瞧你许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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