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灰烬

第25章


  突然地,想起了肖文,不能自己地想起。
  “沪妮!”沪妮分辨不出呼唤来自哪里,但确实是真实存在的。沪妮在黑暗中四处张望,不见一个有发出声音的生物存在。
  “沪妮!”
  “沪妮!”
  沪妮在睡梦中被软绵绵地扯了回来,睁开惺忪的眼睛,四周是城市里不能黑尽的黑夜,嘈杂的声音已经寂静了,电视里川剧的唱腔异常地清晰且遥远。
  “沪妮!”呼唤来自楼下,是小言的声音。沪妮彻底地清醒过来,一骨碌起身,跳到窗前,掀开窗帘,看见楼下站着的小言,旁边,是小刚。
  沪妮跻着拖鞋跑下去开门,楼板上发出很响的声音。打开红门,路灯下面,小言红肿了一双眼站在那里,小刚也阴沉着脸。
  上了楼,沪妮就出来了,把两个阴郁的家伙留在房间里,自己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小巷里。
  小巷里有一些人因为贪图外面的一丝凉风,就在屋外的躺椅上睡觉,深夜的小巷,一样地不觉得冷清。
  在大大的黄桷树下面坐下,应付着不时偷袭的蚊子,想着小言和小刚在竹席上温热地纠缠,这对青梅竹马的情人,这对脆弱的抵不住一点冲击的情人,这对欲罢不能的情人,这对年轻的不知道珍惜的情人。
 
漂亮朋友(十一)  
金子  
 
  小言待嫁的夜晚,家里来了许多的人,都是小言的朋友,年轻的女孩们,个个都有着重庆女子的细嫩腻滑的肌肤,生动传神的五官,娇媚的神情和爽朗的性格。小小的房间顿时拥挤不堪,根本包不住这样热火朝天的架势。
  沪妮觉得自己或许不来的比较好,在这样的人群里,她不知道怎样融入。她从来没有试过和这么多的人相处。但她还是决定留下,为了小言这个除了秋平以外,沪妮唯一的朋友。  
在沸腾的人群外,沪妮沉默着,不知道应该怎样地和这些女孩一起放肆地笑闹。
  小言的头是在夜里就要梳好的,她这一个夜晚,都不能睡觉。小言的父母像两个陀螺一样不停地转动着,忙上忙下。小言的外奶奶则在梳妆的小言旁边,颤抖了没有牙的嘴,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很古老的,女人的话题。
  女孩们尽兴地说笑,满嘴的粗口。
  沪妮坐在角落的椅子上,点燃一只烟,看着满屋快乐的女子。她知道她们是能够快乐的,在自己的城市里,有自己的亲人,自己的朋友,这样的人怎么能不快乐。小言还端坐在梳妆台前,做头的师傅还在精益求精地摆弄着小言已经花枝招展的头。
  沪妮真希望自己就是她们中平庸的一员,不用再去寻找,寻找属于自己的城市,寻找属于自己的生活。后天,沪妮就会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让她付出许多的城市,这里不属于她。她还得去寻找,直到找到为止。到底寻找什么,这也是个模糊的答案。
  凌晨时分,女孩们都在小言的床上东倒西歪地睡了,没有占了床的,就在地上的竹席上躺下,一样地酣然大睡。
  小言的新娘装也化好了。小言回头问还坐在一旁的沪妮问:“怎样?”
  小言的头发被挽了起来,似不经意地垂了一些发丝在脸庞,一身素白的拖地婚纱,虽然在场合上有些不伦不类,但这些年中国就是这样流行的,婚纱不是穿去教堂的,是穿去酒店直接宴请宾客的。没有一个人会为此感到惊讶,因为现在中国的婚礼大都是这样的。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文明古国,在婚礼这个问题上茫然到没有了自己的传统,因而婚礼就变得有些不伦不类了。新娘穿着洁白的婚纱穿梭在大鱼大肉,酒水横溅的酒席间。婚礼,就剩了一顿吃。沪妮不自觉地想象着自己的婚礼,要有洁白的婚纱,因为婚纱实在是漂亮,但一定得去教堂,在上帝面前庄严的宣誓,无论疾病、健康、贫穷,都要与对方结为夫妻,彼此忠诚。婚礼,本该就是庄严神圣的。
  在精心地修饰下,小言的美是不敢直视的。
  沪妮笑了一下,说:“惊世骇俗!”
  小言笑起来,回头左右照着镜子:“真的?”
  沪妮肯定地点点头。
  小言把椅子往沪妮旁边靠了靠低声地说:“你说今天小刚会来吗?”
  沪妮问:“你在想他?”
  小言的目光黯淡下来,说:“他有钱该有多好,我眼都不眨一下,就嫁给他了。”小言揉捏着身上的婚纱,沉思地说:“他要我等他一年,他说如果这一年他有钱了,他就回来娶我,如果没有,他就再也不会勉强我。”
  沪妮问:“放走他,你真的不后悔?”
  小言笑了一下,有点无可奈何的样子,像是在说服自己样地说:“穷日子太可怕了,我不想再过穷日子,再也不想过了。激情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能代替好的生活吗?”
  小言突然地笑了说:“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说真的!”
  沪妮说:“我明天就要走了。”
  “不走嘛,到那里不是嫁人,在这里也可以找个有钱人嫁掉的嘛,像你这样条件的人,不嫁有钱人就可惜了,白长了这样的漂亮!”
  沪妮点燃一只烟,没有给小言,小言为了让脸色好一点,今天不吸烟。沪妮看着弥漫的烟雾,悠悠地说:“我要换一个地方,重新开始,在这里我已经没有什么激情了,换个地方,新鲜一点。”
  “还是决定去海南?”
  “是啊。”沪妮慢慢地吐着烟雾,想着有关海南的各种传说,就是那些传说,让她对海南充满了向往。
  小言沉默了一下,突然问:“你真的是大学生吗?被学校开除了的?”
  沪妮笑笑:“我希望不是,这样想起来还不是那么不平衡。”
  小言的眼睛里突然地就多了一些艳羡的目光,对混完高中的小言来说,“大学生”这三个字里面包含了太多让人羡慕的内容。
  “怎样?现在你家里人是皆大欢喜吧。”沪妮有意要避开话题。
  “别提了!”小言摆弄着手里的玫瑰花瓣,有些怅茫地说:“还好我吃得定张勇哦,谁家是这样的,嫁女儿就像卖人一样,想想,真不敢相信我是他们亲生的!有这样的父母吗!”
  小言的情绪激动起来,抓扯着玫瑰花瓣说:“如果换一个人,我都不知道脸往哪里搁的好,妈的!就是是张勇,我都觉得太没有面子了,你看看,家里都添了这么多东西了,还不够,居然主动地开口问张勇要商品房,说是女儿交代出去了,也要享享清福了。就算我多半是奔了张勇的钱去的,可连我都没有那个脸那样张口去要什么东西……还没有嫁过去呢,脸就已经全部给丢光了……要是是小刚,恐怕我都不好意思跟他结这个婚了!”
  “我怎么就有这样的父母呢!”小言看着窗外深蓝的天空,悠悠地说。
  对于儿女和父母之间的纠葛,沪妮是永远不明白的,当然也没有体会过,但那种感觉一定也是温暖的,沪妮想。
 
漂亮朋友(十二)  
金子  
 
  天渐渐地亮了,迎亲的人来了。女孩们兴奋起来,堵住门索要红包。面对忘我的狂喜和热闹,沪妮有点不知所措,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参加婚礼,前几天她是那样地期待婚礼的到来。
  小言有点像个羞涩的新娘一样端坐在床头,沪妮没法加入到轰闹的人群里,就陪小言在床边坐了。
 
  迎娶者在被一番刁难以后,终于把新娘接走了。
  小言的婚礼极尽奢华。十五辆拉了花条的黑色奔驰车,在一九九二年的重庆街头行驶,让沿街的人无不驻足观看。小言坐的那辆奔驰,在车头上放了两个小型的新郎新娘的玩偶,排在车队的第一辆。沪妮和几个女孩坐在另一辆车上。女孩们按捺了兴奋看着车外观望的人们,有个女孩艳羡地说:“能像小言这样地嫁一次,也就真他妈没有白活一回了。”
  车队行驶得很缓慢,还绕了很大的一个圈子,不长的一段距离,用了一个小时才到。到酒店以后,稍事准备,小言就穿着那身洁白的婚纱,和西装革履油头粉面的张勇站在酒店的大堂外面像迎宾一样地迎接客人,脸上带着很有分寸地微笑。他们的身后,是一个用红纸写的牌匾,上面写着他们两的名字,和他们今天的婚事。
  客人陆续地来着,小言戴着洁白手套的手已经握过了上百只手,脸上的笑容也在开始僵硬。终于到了婚礼开始的时间。
  大厅里宾客满座,热闹非凡。台上早已给装饰得缤纷喜庆,婚礼将像节目一样地在上面表演给大家看。
  沪妮坐在亲友团的席位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台上的一切。她被气氛感染着,心情激动。婚礼进行曲奏响了,新郎先站在了台子的中央,他的旁边是个穿了亮闪闪的衣服的男人,是个夜总会的主持人,据说是重庆夜总会这个行业的金牌主持人。本来是想要请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来做司仪的,但那个时候电视节目主持人还不懂搞笑,所以放弃。
  小言被她的爸爸挽了胳膊带到台子上,很缓慢的脚步。小言爸今天也穿了一身西装,很名贵的品牌,穿在他身上,也就像在夜市上淘来的几十块一身的货色。小言笑着,由衷地,向一样由衷地笑得脸都笑烂了的张勇慢慢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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