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临天下

  水寒不语，只望向了亭外一棵满艳挂枝的秋海棠，阳光悠悠穿过，暗影斜斜印在有些湿濡的青石砖上，一片香雪飞来，他伸出了手，那手白皙而修长，指腹和掌见还留有常年练武弹琴所形成的薄茧，却依然似仿佛没有沾染过这人间烟火般的无暇温玉，手心的掌纹清晰而明致，娇艳的花瓣轻轻落于其上，水寒凝视着，眉目间笼上了一层朦胧的烟尘。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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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影非舞这些日子是寝食难安，她万般没有想到自己赌上了半条命的咒术竟是未能成功，那个自己在梦中也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的人仍是好生生的站在那儿一脸讥讽，还记得那日夜里她原本以为可得到影非韵的死讯，正是兴奋难当之时，那人却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笑意盈盈的脸在夜色中蒙了层苍白的月光，却仿佛是地下爬上来的索命罗刹。
  “姐姐送来的礼物妹妹好生感激，正打算着这些日子也回份大礼，姐姐可要好生消受啊。”
  自那以后，她日日从噩梦中惊醒，影非韵打算怎么对付她？也要对她用魇魂之术吗？还是更令人惊恐的手段？她自小讨厌这个妹妹，也怕这个妹妹，明明自己是姐姐，可影非韵却总是只用眼角冷冷睨视着，尽是不屑和无视，仿佛自己不过是一只随时都能被她碾死的小小蚂蚁。
  她原本一时不敢再对影非韵出手，可是那日日夜夜遍布百骸的恐惧让她几乎崩溃。
  只能先下手为强！
  
  已是夕阳西斜，殿上的黄绿琉璃瓦映射着天边晚霞燃烧着灼灼光耀，响起暮钟响起，穿破层云，回荡于空旷的皇宫内，通往钟粹宫的浮雕云龙纹御路上此时有两个被拉长的斜影。
  
  “主子，到底为何那日要那般刺激三公主？”
  明月终是忍不住，说出了几日来心中的疑问。她不明白，到底现在五皇子不在，虽然公主身边有暗卫保护，但总是能避则避，且本以为以主子素来对隐患斩草除根的性子，会立时将三公主除去，可几天过去了，主子除了派人盯紧三公主外，却是什么都没做，反而前去出言威胁挑衅，这不是逼着三公主狗急跳墙吗？
  影非韵闻言，只眼角轻轻扫了明月一眼，可流露出的淡淡的冷意让明月不禁打了个寒颤，至少抽自己几个嘴巴子，今个儿自己是抽疯了不是，主子素来不喜欢底下人探究她的决定，而无论做什么却也从未偏失过，大部分时候，她们都会忘记这不过是一个孩子，可是今日，她是逾矩了。
  “知道你是担心我，可便放心吧，自有我的道理。”影非韵却是没有责怪，对着明月懒懒的扯出来一抹浅笑，眼波一转，反射出一道赤芒。
  明月一瞬间有些失神，面前的孩子还不若她高，纤弱的仿佛禁不住一阵风，在这霞光之中，却似周身浴血，让人不禁觉得，那是即便天塌下来都能笑着抵挡的存在，内里蕴藏的强大令她们这些卑微的人不禁仰视膜拜。
  若说当初她于水璃是被选中而无法挣脱，那么如今，她们无比庆幸，并真心愿意为这个孩子献上鲜血与头颅。
  这样一个人，理当傲视天下！
  
  水寒看着面前极自在的窝在刻莲刺梨花木大躺椅里吃着银丝卷的影非韵，心下有阵莫名的喜悦，面上却仍是平淡。
  “太子殿下如今不在宫中，不知公主近几日为何仍是造访钟粹宫，还总是出现在在下房中？”
  声音如同最明净透彻的泉水，却无一丝宛转流动之态，静水无澜。
  “只是单纯想来看看寒月公子啊。”影非韵满足的咂了咂嘴，伸出粉嫩的小舌舔去了红唇上的残渣，就如媚人的小猫，纵是水寒向来无情无欲，也是喉头一滞。
  “公主金枝贵体，多有不便。”水寒敛下琼玉般的眼，纤长的羽睫在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呵呵。”影非韵浅笑出声。“我本想寒月公子应是出尘之人，不会顾忌这些世俗之礼呢，看来倒是我造次了。”
  水寒只是默然，亦未有窘色，少时，却是开口说道：“公主那日回去后，身体可有恙？此蛊术向来夺人命，却是不知这破解了的会否伤身。”
  “不打紧的。” 影非韵笑着，眯起了眼，光芒璀璨。“听闻寒月公子琴棋书画，奇门遁甲无所不通，医术武功更是一流，我倒是想在此讨教一二。”
  “不过略知些皮毛罢了，但公主若有问，在下知无不言。”
  “想来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想知可有一种药，可让人极为痛苦，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最后仿若暴病而亡，却绝不会被人察觉。”影非韵说得轻柔，面上笑得极灿烂。
  水寒蓦然抬眼，盯住影非韵，目光不复平缓，却似是要穿透面前这张天真的笑脸一般，直望进那深不可见的心。
  “此等阴损之药，恕在下学识浅薄，不识。”水寒立于窗前，一身白罗衣绣着清雅兰草，衣袂飘飘，亭亭如净莲，静美无浊。
  “那真可惜呢。”影非韵仍是笑着，目光却穿过水寒悠悠的落在了步步锦支摘窗外那原本皎白此时却被残阳渲染上一层妖异红光的的广玉兰上，眸光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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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条静僻宫道，树影婆娑，浓密的遮住了最后的日光，笼起一片幽暗，一玄一白两个强烈冲突着的身影，前后隔着一段缓缓走着，那影子却又似一起隐入了黑暗之中，纠缠交融。
  
  “实在是叨烦公子了，也怪我因有事将明月给遣了回去，如今竟是要公子送我回宫。”
  “不必客气，日头晚了。”水寒只回了寥寥数字，心湖却是有些搅动。
  天色却是暗了，但也大可遣个宫女或太监送影非韵回宫，可是这几天影非琉在宫中的暗卫报告自己，三公主影非舞似是通过某种渠道，从宫外重金雇佣了杀手，而韵离宫地处偏僻，人迹稀少，故他决定亲自将她送回。然而水寒心下也明白，这些不过是借口，影非韵来时他可感觉的到，至少有两个一流高手在旁护卫，安全定是有保障的，可他不知为何，竟就是放心不下。
  果然还是劫数啊，水寒几不可闻的轻缈一叹。
  “公子可听说过，黄昏之时‘百魅生’，又叫逢魔时刻，各种魑魅魍魉，妖魔鬼怪，都在这时肆虐出没。”影非韵透过叶隙望着天边的血色残阳，撩起垂于眼上得青丝，幽深的黑眸瞳光闪烁，笑得鬼魅。
  碧森森的树影下，水寒却只觉心中勾起了一团火，燃烧着，那热意流遍了四肢百骇，灵台不复清明。
  所以，即使武功卓绝如他，神智迷离之下，竟也一时未能发现那临近的危险。
  只听树枝一阵轻微晃动，蓦的一道黑影划过，寒光乍现，直直刺痛了水寒的眼。
  “哧”的一声，一朵血花溅起，染到了影非韵白得透明得脸上，美得妖异。
  水寒突然觉得天地消失了，眼里只能见到那一抹妖红，心里猛纠了起来，似有人强力撕扭。
  杀机暴起。
  千钧一掌，用上了十成得力道，那人如断线风筝一般被狂风吹走，竟是将一颗合抱大树生生撞断，立时毙命。
  亦不顾那地上之人，水寒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抱起那摇摇欲坠的人儿，面上平静安然之色荡然无存，只余无尽的慌乱的惊恐，急急点了影非韵几个周身大穴，这才定下心来检查其伤势，仔细一看，只是伤了手臂，可影非韵阖着眼，羽睫微微颤抖着，脸色苍白的仿佛一碰就碎的薄胎白瓷，水寒心下一阵刺痛，忙是抱着影非韵，飞身赶往韵离宫。
  明月等人一见影非韵浑身是血的被抱进来，大是惊骇，影非韵微微睁开了眼，语气虚弱却仍是透着不容否决的威严：“不许声张”。说完，又似累极了一般阖上双眼，宫人们立时平静下来，听水寒说了大致情况后，便各人分工，井然有序的展开。
  
  水寒望着躺在床上的影非韵，面色已然平静，眼却幽深。
  一把青丝此时散落在银丝锦被上，殷红的唇已失了血色，最勾人心魂的眼，此时牢牢闭着，不可见那缕缕惑人的波光。
  “公主身子骨太虚弱了，这次虽未伤着要害，但失血过多，对身体仍是有损害，需要好生调养方不会留下病根，在下那有些丸药，固本培元是最好不过，明日会给公主送来。”
  水寒说得水波不兴，却在看到那苍白细瘦的仿佛可见到皮肤下青色血脉的小手时，禁不住微微皱起了眉。
  其实想说的远不只这些，水寒的心中有一把前所未有的怒火在烧。
  想要问她，为何明明有护卫暗中保护却仍让那刺客得手？
  为何那刺客本是刺向心脏的剑会被人用石子打偏？
  为何她眼看剑来却毫无反抗的杵在那儿竟是躲也不躲？
  可是看着她现时的模样，水寒问不出口，而他更气的是那伤她之人，还有明明在她身边，却仍是让她受伤的自己。
  “公子果是医者仁心呢。”床上一直恍若熟睡的人儿霍的睁开了眼，黑眸中冷冷流光，意味叵测。
  果然，她知道，也明白他知道。
  只是逼他。
  水寒低头看看自己已被染上影非韵鲜血的一身白衣，似是纯白虚无之上开出了朵朵妖异浓艳的几近黑红的彼岸花。
  触目惊心的赤红，燃烧着生命，如火，如荼......
  闭上双眼，不入红尘的仙人笑得有丝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