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转纱窗晓

第173章


    我忍俊不禁:“何时变得如此油腔滑调?”
    他除去衣衫,俯近我耳畔,暖暖呵气勾起一片酥麻,“近墨者黑。怨你!”
    摁住他解我盘扣的手:“对不住您了,大姨妈到访。”
    他扼住我手腕,“我知道你的日子。骗我?让她去寻你姨父。”
    岂能让他轻易,“姑妈拜会。”
    他顽强解开第二颗,“告诉她你姑父在墙根儿蹲着面壁呢。”
    我不依不饶,“不巧大舅妈上门。”
    他咬紧牙关,艰难克服第三颗,“告诉她你府上亲戚的男人们且等着麻将搭子呢!”
    我笑不可抑,“太不幸了,二舅妈见大舅妈久去未归,闹上门来了。”
    他势大力沉,第四颗直接飞出三米远,“你丫亲戚还挺多,直接叉了出门!”
    我等得就是他心烦气燥这一刻,“最后我丈夫来了!”
    他想也不想,咬牙切齿:“寻他妻子磨叽去,跟这儿凑啥热闹!”
    我猛然掀开他,一脸奸计得逞的笑:“这可你说的。麻烦您告诉我丈夫,出院门左拐再右拐是他妻子的卧房,当心迷路!”
    他并示显现我预料中的恼羞成怒,却语含淡愁:“采薇,若你有孩子,皇阿玛不会施压。而我,不愿再有另一个乌苏氏进门。注定辜负她们,我着实不愿枉然多负一个。而幸汇,名正言顺的嫡妻,我以为你会介怀稍少。”
    我忙解释道:“我懂,只是与你玩笑。”
    他对我笑,眉眼轻佻:“还不松手?想了许久,要看。”
    我松手,捂住脸,低喊:“爷,只有一句并非玩笑。大姨妈真的到访,许是怄得提前了。您是否满意我的回答?”
    他呆若木鸡。
    半晌,方悻悻道:“事儿妈就是说你这号人。也罢,抱着你躺着就好。”
    我轻抚他微微颤动的喉结,“胤祥,介意么?”
    他半眯着眸,“什么?”
    我低声道:“孩子。”
    他捉住我的手,迷离的眼眸瞬间漾起清亮的旖旎:“想着你与我的孩子该是何等玉雪可爱,很想伴他成长,教他我会的一切。若只为传宗接代,我已尽够了。只是这么想,若没有也没关系,依阳就很好,我们的孩子。”
    我眼中酸酸软软的疼,催促着泪珠滴落,“你如此待我,我有这么好么?”
    他轻哼一声,“没有多好。不过枉我自命风流,却误上了你的贼船,想要跃下船,奈何水性不佳,万丈深潭只怕溺毙了去。惟有同舟共济。”
    我喃喃道:“放心,即便是贼船,我这舵手定然正舵,即便逆水行舟也不会桨折舟沉。”
    他霁颜而笑:“一直都放心。”
    十三进宫次数更显频繁,神色日益沉凝。山雨欲来风满楼。
    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
    时间来到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十三进宫三日未归,只第一日捎来消息,随着雍亲王在南郊大祀。而此前,康熙爷因病自南苑回驻畅春园。具体时间我没本事记住,种种迹象表明更朝换代就是这几天了。
    黄昏时分,一群官兵杀气腾腾将府院围了个水泄不通。众人顿时慌作一团,乌苏氏甚至抱着弘?冲回屋子收拾细软准备跑路,向来从容淡定的幸汇亦是眉锁深愁,一迭声地吩咐关门闭户。
    她们跟着十三一路担惊受怕已成惊弓之鸟。我却暗自猜忖此乃全城戒严,此围兵之势乃是掩人耳目,直冲八阿哥他们而去。果不其然,柳绿上屋顶探视回来说:“可是了不得了,不知出了何事!八爷、九爷、十爷、十四爷府院黑压压全围满了侍卫,就连四爷府也不例外。”
    众人挤在正厅人心惶惶。紧张的情绪会传染,索性回到逅牡独坐静思。子时已过,却毫无睡意,心中渐有千绪百端的不安。
    “砰”门响,一道寒潮萧萧袭至,我一激灵,霍然立起。阿猫一身雪色孝服掩不住面上喜意流光,打千儿道:“奉爷的命特来回秉主子。一切安好,勿挂。康熙爷殡天,四爷已受诏称帝,立即封了爷为怡亲王。”
    我心中一宽,“知道了。”阿猫笑嘻嘻道:“爷说主子听此消息必是喜不自禁,奴才怎么瞧着主子似先知先觉般从容呢?”
    我忙扯出一个大大笑脸,“如此,够乐了么?得意忘形的你,毕竟是皇阿玛去了。你跟在爷身边检点些,别太过了。”
    阿猫忙恭声道:“?。奴才先回宫去了,爷让我捎一句话,说是惦记您那酒酿玉米露,让您早些歇着,养足精神,他回头到府里要用呢。”我微颔首:“行。你去罢!”
    静静伫立于屋脊。东方巍峨屹立的紫禁城,正经历着改弦易张的它依然故我,亘古未变的幽深莫测。
    我似乎看见,明黄冠服的你,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走向那张雕龙髹金的龙椅。或许由于背负太多人的期许,这步伐略显沉重,却坚如磐石,一如以往每一次你艰辛执着的付出,直指至高无上的权力。在你身后摇曳着的金光万丈,飘浮着的冷冽的香,织就刀光剑影的搏击,琵琶美酒夜光杯的祝福,矛盾而和谐。
    而我,在这里,不甚远却不够近。在这一刻,八年九个月零二十九天之后,山遥水迢的距离,允许自己第一次去想起你。
    你,只是你,相对于我而言的你。薇薇的四大叔。
    我以为要费些时间去找它们,我是说,那些冰封的回忆。然而,它们好好的就在那里,完好无缺,潜匿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落满光阴的灰烬。
    当我翻开沾满尘埃的回忆时,流光溢彩的烟花再次腾空而起,灰暗的天空立时宛若白昼,同样五光十色的还有我的心。
    此刻,我必须要承认,我仍有些傻气。
    这些岁月红尘里,我时不时也会迎面撞见你。譬如你的喜糕,彼时,我正孕育着你的孩子,害喜严重,食不下咽。你的喜,我喝了好些水才一口一口慢慢咽下。我告诉宝宝:“若你不闹腾,阿玛就会幸福,会喜悦,你可愿意给妈妈一个承诺?”她极懂事,果真消化吸收。而我,除去宽慰,有些许难过,因为,离别不够长,我不够坚强。
    第一次喜蛋,我们的孩子刚好能吃辅食。尝到生平第一次人间美味。于是,喜蛋与她结下不解之缘。彼时,我生活中有许多砂砾,尚未磨砺成珍珠,时常有寄人篱下的凄凉之感。我以为自己足够坚强,顽强地吃下一对。然而,午夜梦回,泪湿罗巾。我知道,那不过是一时的感慨。而我,是真心愿意历史上你的那位红颜能伴你欢颜暖枕。
    第二次,第三次。甚至在“还君明珠”后,在烛光二字后,依阳笑嘻嘻说:“四大叔真是好人!常常送红蛋来,又好看又好吃。妈妈,四大叔是不是养了许多鸡?”她毫无城府的嬉笑令我心酸,我告诉她:“你四叔府上有位极好的四婶,她生了小宝宝就要分红蛋给大家吃。”
    你编织的荆棘林刺伤了我,刺伤我的并非荆棘本身,而是隐藏于它背后你的刻意。所以,我傻傻地独自悲伤,傻傻地漠漠遗忘,然后傻傻地嘲笑自己的傻气。
    然而这些并不紧要,它们丝毫不能影响你曾经给予的璀璨光泽。我总是记得你说:记取所得,忘记失去。我依此而行,是以岁月漫漫的痕迹中流动的惟有云卷云舒的风景。
    你柔哑若瓷的低唤,薇薇。如一匹光彩照人的丝绸,熨贴人心恰到好处。
    你幽柔旖旎的凝视,黑眸。若一潭清洌深邃的湖水,撩拨心弦柔情万千。
    你悠扬婉转的箫曲,相许。若一束耀炫黑暗的阳光,慰藉孤独深意几许。
    记得子洞只为相见的涉水犯险,记得你滚落山坡的狼狈果敢,记得你疮痍满目的背脊,记得你为人诟病那些丽语佳句,记得我盼望一瞬之间青丝染白霜,红颜弹指破。刹那芳华,而得永不离。记得火山喷薄的瑰丽壮观…
    而最该忘记的,偏偏记得极牢。应该忘记你的抱负,我的过往。你背负太多期待,我亏欠太多情债,是以,我们的感情不堪重负。是以,我没有选择洒脱飘然远去,却留给你一个仓促急转的背影。然而,若再次给我相同的际遇,我依然会做相同的选择。
    不悔。
    不悔任何一件事,哪怕是微妙的小细节。如同曾经多次告诫自己,与你的爱,是温柔残忍的伤害,是飞蛾扑火的堕落,伤害自己未必成全他人。然而,纵然见不到前方的光芒,我却一次次沉迷于烟花里绚烂的轮廓。它的暖光,让我情不自禁心生亲近,飞蛾未火化成灰,却在我的生命中烙下一道华丽而苍凉的深刻瘢痕。
    我带着你给的独一无二印记,独自前行。然而,此时我已然拥有濒临死亡握住你刀刃那一刻,最渴望得到的所有。我期望转身之后,遗落在时光背影中的,不是一幅幅沉默哀婉的山水画。我想要一桢桢鸟语花香、明媚温暖的油画。如此,纵然天各一方,独自前行,这些微温的心事,微暖的幸福,能光影串缀、芬香缭绕,抚慰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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